第三十一章 短兵(第3/5頁)

他的眉毛果然高高挑起來,她知道,這是要發怒的征兆。

那又怎麽樣呢!她現在是什麽都豁得出去的,垂下眼撫了撫膝頭的褶皺,心平氣和道:“請殿下顧全大行皇帝的臉面,我這麽決定是為大家好。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多少眼睛都在看著。有些不必要的麻煩,能避則避吧。畢竟鄴宮換了主人,過陣子還要替聖人選後。殿下再出入後宮,實在是多有不便。”

她果然是有氣度得很,到底做了太後,不一樣了。他雖然生氣,思忖下來也覺得她說得有理,的確是找不到繼續留在內城的理由。只是不甘心,這話換作別人說還有可恕,從她嘴裏出來,分明化成了捅他心窩子的利刃。不過他有耐心和她對壘,眼下挪出去沒什麽,過不了多久,她自然哭著求他回來。

他頷首,“就依你說的辦,也不必到華林園騰地方了,我懶得走那麽遠。四夷館有我的官署,我回那裏去辦差就是了。”

彌生沒想到他答應得那麽爽快,心裏安定下來,又問:“嗣皇帝的登基大典日子定下來沒有?”

慕容琤道:“十月乙卯,改元乾明,大赦天下。屆時百官普加泛級,你可有誰要提攜的?我一並寫上奏表,呈敬禦覽。”

就像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一樣,知道從政的艱辛,心思自然和以前不同。外戚專權是大忌,阿耶已然累官至太尉,斷沒有再往上升的道理了,那高位還是另擇賢明的好。彌生因道:“照著規矩來就成,不要破例,也不要逾越。現在朝局只求個穩,這點還要請殿下費心。擬了名單交由我過目,橫豎黨爭的事免不了,兩頭齊大,方能相生相克,這點殿下比我懂得。”

她現在一口官話,聽上去也很有幾分見識,假以時日獨當一面是不成問題的。可是他不喜歡她端著架子的樣兒,仿佛離他千丈遠。他幽幽一嘆,“你放心,這些都交給我,我自然還你個太平天下。只是……私底下能不能不要這樣說話?咱們……”

“咱們是叔嫂,是君臣。”她接口道,一點轉圜的余地都沒有,“我如今什麽都不想,前塵往事也隨大行皇帝去了。我只要看顧好百年,這是珩臨終托付我的,我一定要替他辦到。”

她滿臉哀容,於他來說又是另一番滋味。她愧對珩,越覺得對不起珩就越是憎惡他。她吩咐金奔馬殉葬時,他就知道她心意已決。她要把他們的感情做個了斷,以告慰珩的在天之靈。

如果他能夠狠得下心來,這也不失為一條好出路。大家不談私交,各憑手段。他日奪少帝的天下,也沒有什麽後顧之憂。可是他能夠做到嗎?

他淒然看著她,她瘦了好多,眼下有淡淡的青影。這麽美的人,披麻戴孝時格外有種羸弱哀怨的風致。他陷得太深,要全身而退斷不可能。他只有爭取,已經走到這裏,離成功只有一步之遙。在不傷害她的前提下把大鄴收入囊中,然後就不需要再顧忌什麽了。登基後的風流賬,不影響他做個好皇帝,這就夠了。

兩下裏都緘默,她突然吩咐左右:“你們暫且回避,我有話和殿下說。”讓他多少有些意外。

這次是她主動,彌生知道自己該怎麽做。她不能一直受他擺布,如果以前還可以的話,以後為了百年也要脫離出來。

他擰起眉,似乎有不好的預感,她究竟又想說什麽?

她站起來,緩緩踱到窗前。月色迷蒙,夜深了,廊廡外的空地上下了一層霜。一溜巡夜的禁軍挑著燈籠走過去,甲胄上釘鉚相撞,鋼筋鐵打的架勢。從天街這頭到那頭,漸漸看不見了,只剩白紙孝幡在秋風裏颯颯作響。

他等她開口,她終於喃喃:“我回門那天,夫子曾說過要一刀兩斷,再無瓜葛的,這話夫子可還記得?”

他怔了怔,那時候是一時口不擇言,後來根本沒有做到。他清了下嗓子,“我說過嗎?”

她回過身來,就料到他會抵賴。她以前愛戴他,因為他是仁人君子,後來走近了,才發現他根本就是個賴子。再高尚的外表都是做給別人看的,他的心又黑又歹毒,出爾反爾根本就是最尋常的招數。

她並不氣惱,點頭道:“夫子事忙,大約真是忘了。不過不要緊,我記得就可以了。”

他臉上不是顏色起來,“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只是提醒夫子,至於什麽用意,夫子心裏清楚。”

他冷著臉道:“我清楚也罷,不清楚也罷,不需要你來提醒。你想說什麽,我猜都能猜得到。我勸你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你和我,這一輩子都別想撇清。我知道珩的死對你觸動很大,我也說過,一切罪業都由我來承擔。你是個女人,你不懂政治的險惡。何必非要把自己攪進去?你只管好生將養著,男人之間的你死我活不和你相幹。有時候把良心放在一邊,你會好過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