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得儂(第2/6頁)

“你的話我都記下了。”他臉上是融融的笑意,“只是咱們相處,犯不著忌諱太多。你不要自稱妾,太遠,顯得不親近……”又怕說錯了話,慌忙擺手,“我沒有不尊重你的意思,就是……今日宮裏傳了旨……以後且要相處,總這樣客氣不是辦法。”

他實在是太高興了,不長的一段話說得顛三倒四,磕磕巴巴。一頭歡欣雀躍,一頭又小心打量她的臉色,這麽來回地折騰,竟顯得有點可憐兮兮的。

彌生和他不同,她心裏沒有歡喜,人一沉澱就格外莊重。其實算算年紀他大了她十四歲,將近而立不該是這種表現的。又不是頭一回娶親,哪裏犯得著這樣!可是再揣摩,也許是前一段婚姻太不幸,因此對這段寄予的希望更大。

她細細地打量他,前幾次見到他都有些委頓,晉陽王府那次,大雪天裏連氅衣都不穿,凍得臉色發青。不像有封地有食扈的王,倒像個不受大人待見、沒有禦寒衣裳的孩子。這趟來前是打扮過的,光頭凈臉的,穿得也甚體面。想是王阿難死了,他從地獄裏爬出來,活得有點人樣了。

彌生覺得好笑,他的樣子真和普通百姓第一趟登丈人家門一樣,戰戰兢兢。她暗裏還是同情他,看得出他天性純良,狠得下心來傷害他的,一定是靈魂裏缺了善性,都是冷血動物。

她對他輕輕地笑,“那就依殿下的意思,私下裏不以妾自稱。”

他頷首,想了想試探道:“我以後就管你叫彌生好不好?”他彎下頎長的身子和她平視,“你叫我珩,好不好?”

彌生擡眼看他,他很好地傳承了慕容氏的魁傑,扔到人堆裏,也是一眼挑得出來的美男子。只是少了其他人的淩厲,叫她想起往日的夫子,溫文爾雅,眉目疏朗……她鼻子發酸,一個不小心紅了眼眶。實在是太傷心,感情上她是注定要虧欠二王的。她再能武裝,到底瞞不過自己去。她愛上一個人,用盡了力氣,再也分不出多余的能量去愛別人。她唯有全力彌補,至少讓婚姻看上去完整無缺。

慕容珩見她流淚登時慌了手腳。他不知道怎麽料理,抽出了汗巾子,猶豫再三不敢遞過來,木木在地心站著,囁嚅著:“你若是不願意這麽稱呼,那就全照你的意思辦。或者……你要是不願意嫁給我……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你要是反對這門婚事,不用你說話,我去求皇後收回成命。”

彌生越加感到無望,收回成命又怎麽樣?她和夫子的關系已經惡劣成這樣,這輩子也不可能在一起了。她怨恨他之余也隱隱惶恐,如果二王真的還她自由,夫子知道了會怎麽樣?計劃落空了,是不是連對她的愧疚都沒了,反倒有了憎恨她的理由?她還是在乎,情願他欠她,也不願連這點優勢都喪失。

她接過他的汗巾拭臉,女人哭起來可以有很多種理由,比如打著軟弱的旗號,便是再正當不過的。

他凝眉看著她,臉上殘留的一點愉快也隱沒了,似乎品出了什麽,漸漸冷了眉眼。正想要辭出去,她卻曼聲道:“我是想爺娘了,不知他們接到消息沒有。”

他重點起了希望,忙道:“是擔心這個?你別管,全交給我。說實話宮裏指這門婚,委實叫我喜出望外。我這裏高興,不知道你怎麽樣。我有自知之明,這上頭委屈了你,別樣上自然盡我所能辦得周到些。我是二婚,你卻是頭一回,我不能讓你失了臉面。陽夏那裏你放心,我備好了聘禮親自過去請期。該當怎麽操辦由你說了算,好不好?”

一個有頭臉的郎君,動不動把“好不好”掛在嘴上,大鄴怕是找不出第二個來了。如果她沒有先愛上夫子,如果她先遇上的是他,這會兒應該是懷著忐忑而甜蜜的待嫁心了吧。可惜了,冥冥中有定數,失之交臂,便拾不起來了。

“你不要問我,一切你拿主意。”她微側著頭,恍惚地一笑,“我不求比別人好,只要兄弟之中挨得過次序去就成。你可聽說我家夫子和瑯琊王氏聯姻的消息?”

慕容珩思忖道:“旨意倒還沒下,不過料著也快了。今早散朝母親宣我進正陽宮,恰巧王家女郎也在。聽母親的意思,大約等九郎的傷痊愈了就要放恩典的。”他頓了頓覷她,猶豫道:“彌生,你若是沒有什麽意見,現在準備準備,隨我進宮謝恩,好嗎?”

他是體恤的問法,真要攤開了說,她沒有選擇的余地。膽敢抗旨,不單自己活命成問題,連謝家滿門都要交待了。所以她只有點頭,做出羞怯的樣子來敷衍他。進宮面見皇後,皇後少不得有話要叮囑,但願自己的表現夠好,別再橫生出旁的枝節來。

“你是和我同輦,還是另給你備車?”慕容珩總有種撿了大漏的感覺,這樣的高貴和美色照耀著他,他到現在還是雲裏霧裏的。只是下定了決心以後要善待她,反正他的人生不會有什麽大的起伏,可以樣樣都以她為先。她嫁得委屈,日子盡量讓她過得舒心。滋潤在骨子裏,別人羨慕都羨慕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