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休休

她迎上他的視線,澄澈的兩雙眼睛,世上最最般配的一對妙人。

這刻跋扈的樂觀,在這藍天白雲花樹底下放大得無邊無際。他手上有些小動作,她佯裝不知。他從袖管裏探上去,溫熱的手掌貼著她的手臂,他大概也很緊張吧,手上帶了些汗意。她羞澀之余又覺得可笑,這一笑他倒不好意思了,終於緩緩落下來,撫上她的手背,然後和她十指交握。

到這裏才算是真正感到貼心的,女人骨子裏有天性,愛上一個人,自然激發出溫柔和依賴。她倚著他,不去想那些叫人氣苦的事情。就算今天過後什麽都不剩下,至少現在是切切實實抓得住的。

他生得細致勻停,眼睫烏濃,尤其那雙眉毛,青龍偃月刀似的挺括。她望啊望的,陡然生出許多感慨來。遲疑著想去觸一觸,竟然還是提不起勇氣。他察覺了,另一只手來牽引她。她的指尖滑過他磊落的鬢角、挺直的鼻梁……馨馨然笑起來。

即便滿懷溫情,還是掩蓋不住絲絲縷縷的傷感。他微挪開一些,枕著她的大腿仰天躺下,這樣好些,即便氣哽失控,眼淚不會流下來。

她的手謹慎地捋捋他胸口,“還疼嗎?”

他說還好,“傷得不是頂深,還可以忍受。”他抓起她的手指,一個指腹接一個指腹地親吻,“氣惱的時候恨不得舍下這盛世繁華,咱們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安穩過日子。”

那樣當然是最好的結局了,可是她知道不可能。有的人過分冷靜,便是沖動起來覺得愛情高於一切,熬不過一頓飯、一場覺的工夫,轉眼之間就消散的。也許對於男人來說愛情不可或缺,但也不像女人主觀上認定的那麽重要。

她輕輕嘆氣,不敢讓他發現,笑著打岔道:“天熱了,過兩天我給你做謝公屐。咱們陽夏的姑娘在閨中時,母親就開始手把手傳授木屐手藝,因為出閣時要給夫主做的……”她含羞瞥他一眼,“不過如今也沒這麽多講究了,平素有需要也動手。夫子喜歡什麽樣式的?”

他搖搖頭,“木屐雕花辛苦,叫下人做就是了,回頭別弄傷手。”

暖風如織撲在臉上,彌生的心像風箏似的高飛,“我戴著頂針做,傷不著手。”聲音卻漸次低下來,“我不願意雁過無痕,好歹留下點什麽,將來夫子看見了,還能記得起我這個人。”

她的話像尖刀,狠狠插在他心上。他翻個身,半邊臉頰壓在纖髾上,“不要胡說,我原本就沒有愛人的能力,如今有了你……”他又悄悄摸到她的手,“你一個就盡夠了。”

她幾次三番想問他瑯琊王氏的事,話到嘴邊最後都咽了回去。雖然那個壞疽讓她心生芥蒂,但是聽他這樣說,仿佛他的這項技能是她開發的,她是最大的功臣,想到這裏便又如同孩子一樣心滿意足了。

“那我做兩雙,就像那金奔馬和雞血石,咱們一人一半分了。”她低頭淺笑,“這樣好,以後再不濟,也有個念想。”

她句句話裏都是絕望,他隱約覺得不對,她以前不是這樣的。那點隱藏的恐懼倏地變大,直要把他吞沒。他們師徒相處的時間不短,可是前三年都是白白耗費的無用功,僅憑這三四個月累積的感情,她對他的愛真的足夠支撐以後一段苦厄的歲月嗎?

他撐起身來,“細腰,我是愛你的。”

她一窒,兩行眼淚流下來。極力地想遏制,卻越拭越洶湧。彌生覺得丟臉丟到家了,此情此景,含羞帶怯地背轉身去才是最合適的反應,她哭什麽?就因為他這一番剖白嗎?

他捧住她的臉吻她,若即若離地觸碰,“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忘了,想不起來了……只知道我愛你,不要別人只要你。”

她有點委屈,“可是隨園裏的人……”

終究還是介意的!他嘆息,“她們養在園裏是出於無奈,去了七個留下三個,是給南苑王的臉面。我有兩年沒有進過隨園了,你不喜歡,那兩個明日也轉贈別的王侯就是了。”

彌生滿臉的淚痕,兩只手伶仃垂著無所適從。他灼熱的唇重又貼上來,一個人獨舞未免孤單,她也有些暈了,不由自主附和沉溺進去。雙手何時攀上他的肩,舌尖何時與他糾纏,全然是模糊的。

他的吻隨她脖頸的曲線蜿蜒而下,她幾乎要窒息,混沌沌喘了兩口,然後是更大的一片空白。手指插進他松散的發裏,他埋在她胸前,她聽見自己急促的喘息。神志恍惚起來,他密集的吻簡直像穿透皮囊直接印在了她心上。

他有些情難自持,靜觀齋裏的人都遣出去了,除了啁啁的鳥鳴再無其他。到底是男人,清心寡欲了幾年,一旦愛上誰,單只有情沒有欲望是不可能的。她在跟前,他便觀之不足,腦子不受控制,心頭熱切起來,天地間只有她。她的一分一毫他都愛之入骨,似乎是停不下來了,也不想停下。手指滑進她的裲襠,她分明閃躲,他略使了力氣排開她的阻擋,掌心覆上那片柔軟。嘴唇也有它的主張,重新尋到她的,輾轉反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