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休休(第4/6頁)

這樣的話,換了十樣的人,便能品出十樣的滋味。王宓推辭不叠,誰稀奇房子呢!她王家就是買下半個鄴城也不成問題,她不過是要探他的態度。她自然知道他不會盛意邀她入府,即將有婚約的兩個人,恨不得做出不相往來的高姿態。不過他前半句話頗有解釋的味道,她暗暗有些歡喜。轉念又想起他對謝彌生的責難,分明是聽見她們開頭的交談,綿裏藏針的幾句提點,實則是指桑罵槐。

這樣的男人更有魅力,她不喜歡一眼看得到底的性格。水至清則無魚,沒有紋理的人生枯燥乏味,什麽趣兒?他是聰明人,聰明人不顯山露水,照樣能把人捏得牢牢的。換個角度看,即便他護著謝彌生,可能也只是出於同榮共辱的老莊教條。

她看得出他性子清冷,從上次齊鬥樓會面起,一直到領她入學,他都和她保持適當的距離。沒有一句多余的話,這樣反而讓她生出孺慕之情來。她在寂靜裏審視他,年輕俊逸,她還有甚不足?

他偏過頭掩口咳嗽,她沒多想便起身端了茶杯過去,帶了些焦急的神氣,“怎麽了?快用兩口茶潤潤喉!是我的疏忽,帶累你說這麽多話……”頭一回離陌生男子那麽近,且又是心頭所好,由不得局促嬌羞,嫣紅了雙頰。

彌生旁觀之余如坐針氈,狠狠捏著拳頭,精神緊張得像拉滿的弓。王宓溫存體貼,比她有眼力見兒,比她懂得討人歡心。她只能寄希望於夫子,她以為他會婉拒,可是他猶豫了下,最後還是就著王宓的手喝了那杯茶。她失望透頂,剛才那點安慰像烈日下的塵霾,瞬間退化得幹幹凈凈。除了氣苦還有什麽?他們在她面前上演夫妻敦睦,她忍得渾身起栗,連手腳都要結冰了。他們言笑晏晏,她看過去,像隔著一堵厚重的水墻,人影都是扭曲的。

沒法子再忍受,她逃兵似的悄悄退了出來。門外有王家的仆婦,見到她上前福身打探她家女郎。彌生強自笑著,“她和夫子說話,我在邊上不大方便,索性先告退了。你們再等會兒……”昏昏的晚鐘響起來,她看看天邊浮上來的暮色,“想也快了吧!”

出了靜觀齋,一個人沿著甬道走,走著走著突然頓住腳,往道牙子上一坐,淚如泉湧。

為什麽要受這樣的苦?她到底哪裏做錯了?這樣一次又一次,她雖然呆蠢,心肝也是血肉做成的。也許他是不想在王宓跟前露餡,可是在她看來委實刺眼難耐。她現在喪了魂,恍恍惚惚感到天要塌下來。這麽下去怎麽辦?宗聖寺裏的和尚算命不準,說她有佳婿良配,說她貴不可言,結果怎麽樣?她滿腔的惱悶,自己坐在竹林下的暗影裏流眼淚,他卻高床軟枕,正和美人周旋。

她想得腦子要裂開,怨天怨地都沒用,是她自己賤骨頭脾氣。恨起來辣辣甩了自己一耳光長長記性,結果自己把自己打蒙了,哭得越發的淒慘悲涼。

她這些掙紮都看在甬道那頭的人眼裏,皎月待要上前安慰,皓月攔住了搖頭,“沒法子,這關總是要過的。如今連郎主都騎虎難下了,咱們就順其自然吧。”

也確實沒有其他出路了,只能順其自然。只不過沒想到會這麽快,王宓過府探望的第二天午後,宮裏就傳了旨意出來。

院子裏架設好了香案,彌生挺直腰杆子面南跪著。黃門令在上首喃喃宣旨,通篇下來她一個字都沒聽清,只是覺得快,快得她回不過神。她以為再不濟也該等王氏出了七七再指婚,誰知眨眼間廣寧王妃的名號便易了主。她終於意識到自己代替了那個死去的人,接下來的生活意味著什麽,她已經不知道了。

慕容琤倚在院門上,心像被掏空了一樣。他知道早晚有這麽一天,然而做了再充分的準備,真正發生時還是當頭的一棒,讓他措手不及。

彌生一直跪著,宣旨的內官走了很久她都沒有站起來。他想上去攙她,可是竟膽怯,愧疚得不敢見她。長風卷起她的纖髾,在半空中獵獵飛舞。她的脊背是瘦弱的,真正只有那麽一點點。他看得心如刀割,她現在一定恨他。他已經不敢肯定她對他還有沒有感情,即便有,大約也被這無奈的現實打磨得所剩無幾了。

皓月和皎月搓著手在邊上勸說,“女郎快起身吧,沒的跪傷了膝頭子。有什麽不稱意的咱們再想辦法,你這樣怎麽成呢!”

想辦法,想什麽辦法?旨意下了,木已成舟,神仙也改變不了。只可氣自己這麽傻,還跟著親眼目睹了廣寧王妃的死。如今報應來了,她來填缺,成了廣寧王妃的替代品。

她趴在地上苦笑,這就是所謂的貴不可言嗎?陳留的宗室不知有沒有接到詔命,母親看到手諭又會作何感想?繼妃,恐怕謝家幾百年裏都沒出現過這樣的名號。她灰透了心,恨不得立刻死了就好了。眼淚的分量那麽重,打在青石板上像穿透過去,很快不見了蹤影。夫子大概心滿意足了吧!只是她不明白,為什麽拿她配二王?如果需要她斡旋,跟了大王不是更加順理成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