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無計(第4/6頁)

他突然嘆口氣,自己莫名其妙退了一大步,“我說讓你吃東西,你不是冷嗎?吃了會暖和些的。”他看看堆疊的白折,拿起來隨手擱到邊上,“算了,抄了這麽多夠了。”

彌生多少感到意外,心裏納悶著,夫子也有法外開恩的時候。既然發了話,她自然可以大大地松快了。眼見著他出了她的屋子,料想後面應該沒什麽事了,胃口也變得大開。揭開盅蓋看看,是香齏羹。做得很是精細,不像是太學夥房裏出來的,大概是專門給夫子開的小灶。她吃了兩口,味道也不錯,心情漸漸跟著好起來。

原以為夫子是回官署歇著了,沒想到他在外頭轉一圈又折了回來。這趟不一般,親自拎了個銅爐。他是尊貴至極的出身,沒幹過粗使的活兒。錦衣玉帶裝點著,和欠著身子提爐子的模樣有點不搭調。但在彌生眼裏,形象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高大得多。

她歡快地迎上去,滿心滿眼的感激,“謝謝夫子,夫子真是個好人!”

他乜了她一眼,“這會兒又變成好人了?”把爐子放在地中間,回身囑咐著:“新添的炭,別挪得離胡床太近,仔細有炭氣。”

銅爐裏火燒得正旺,她蹲在那裏掬了滿懷的火光,已然心滿意足了。口裏諾諾應著,“我省得,臨睡窗戶開道縫就成了。”又想起今早夫子說要去晉陽王府的,便問:“夫子去探望大將軍,叫學生一道去的,究竟是什麽時候?”

慕容琤倒沉默了,頓了頓才道:“明日下朝就去,屆時我打發人來叫你。”

她嗯了聲,依舊維持那個姿勢。爐裏傳來炭爆裂的聲音,紅光照亮她的臉,光致致的,帶著柔軟的、難以言說的美。他心裏湧起一股淒涼來,“細腰,大將軍是嫡長子,將來要繼承大統的,這個你知道嗎?”

彌生似懂非懂地仰望他,想了想道:“夫子的意思,莫非是要把我舉薦給大將軍?”

他不說話,慢慢退回圈椅裏。鬢角兩側綬帶低垂,襯著那雪白的袍襦,紅得奪目。

她站起來,歪著腦袋看了他半天,“夫子,大將軍有年紀了,學生今年剛滿十五。”

言下之意是嫌晉陽王老嗎?慕容琤笑起來,“你選婿有那麽多要求?胖的不要,老的不要,那你要什麽樣的?十七八歲的翩翩少年郎?”

她很認真地考慮了下,“也要看合不合眼緣,太年輕的處世不老到,為人輕浮又不好。”

他斂盡了笑意,哦了聲,“要入你的法眼果然不易,那麽我呢?我這樣的可行?”

彌生倏地一顫,心頭怦怦直跳,暗道夫子這玩笑開得過了點。她年輕輕的小姑娘,實在經不起這樣的調侃啊!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便搓著手訕笑,“夫子別拿學生打趣,夫子是人中龍鳳,學生可不敢肖想。”

慕容琤挑了挑眉,“我只問你瞧得上我這樣的人嗎,又沒有別的意思,你腦子裏在想些什麽?”他一手支著下頜,狀似無意地沖她飛了個眼色,“莫非你當真對我有想法?”

她垂著兩手立在那裏,呆若木雞。怎麽回事?是她哪裏說錯了嗎?她明確表示不敢肖想的,是不是夫子不小心聽岔了?真是天大的誤會!她急於撇清,語氣自然就沒那麽溫煦了,一叠聲道:“不是不是……學生對夫子只有敬仰,絕無其他不純良的念頭。夫子是天上的太陽,學生直視都怕晃眼,哪裏敢有其他!學生一片赤誠,蒼天可鑒哪!”

慕容琤不耐煩,擰著眉毛道:“不過說笑,你這樣認真幹什麽!天色不早了,早些安置吧!”

夫子拂袖而去,彌生回過身恭送他,看他走遠了,這才兩手一兜,捧住了臉。手裏滾燙,她自嘲地笑笑,她的蠢相大概都落在他眼裏了。這還不算什麽,如果夫子真的有意要把她配給晉陽王,對她來說豈不是滅頂之災嗎?一個三十多的半老頭子,年歲幾乎要趕上父親。她嫁郎子是要嫁真心相愛的,可不是為了再找個阿耶來管束著她!

載清仍舊對夫子懲戒彌生的事感到不解。兩個人座位靠得近,他進了學堂就在邊上探頭探腦。博士在上面講解《隸續》,他在下面踢彌生的凳子。見她不搭理他,越性兒探過身去扯她衣袖。她轉過臉狠狠瞪他,恰巧被授課博士看見了,嗓子清得震天響,“張載清,謝彌生,你兩個要搗亂就給我出去,沒的在這兒打攪別人。”

載清正不願聽他老生常談,拉著彌生就往外走。彌生哎哎地喊,直到了西邊的角亭前才停下。她甩開他的手,退後幾步,在兩人之間畫了條線,“喏,楚河漢界!從今天起離我三尺半,否則就別同我說話。”她低聲道,“夫子要罵的。”

載清這才明白,“那昨天罰了十遍《出師表》,為的也是這個?”他嘖嘖道:“夫子是瞧你沒個女孩模樣,也替你著急呢!若不調理好,將來夫主是要嫌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