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從此休說身前事

嚴峰走出來時,南玉已經站在大殿外面等他。按歲數來說,南玉今年在中原也該及冠了,但是嚴峰遇見他的時候太早,便總是覺得南玉還是少年,是冰雪一般的,捧在掌心怕化了的寶貝。

南玉看見了他,對他一笑。他身後林海起伏如波浪,風過長空萬裏,好像世界都鮮亮了。嚴峰走上前去,南玉便在衣袖的掩映下偷偷牽住他的手。他們二人相攜離去,南玉問他:“你之前八年,每一年都來了?”

“是,當年我送你來南疆時,答應過你要來看你,不過還是失約了。”嚴峰答道。

“沒關系。”南玉說道,他垂下眼,去看他們交握在一起的雙手,忍不住又笑了起來,道“我知道你來過,就很高興。”

嚴峰沒有說話,握緊了南玉的手,南玉一看,就知道他仍是有些愧疚的。

“你不必愧疚,七哥的手段,我比你更清楚。他不讓我們見面,自有他的理由,何況木已成舟,何必再糾結過去?”南玉道,他停下腳步,直視嚴峰雙眼,認真道,“你以後,盡可以日日看我。”他說到這裏,情不自禁又有點害羞,卻還是水汪汪地看著嚴峰。

嚴峰笑著低頭,輕輕碰了一下他的額頭,道:“那只怕我永遠也看不夠。”

新年將至,江南的落雪只在青石板路上鋪了薄薄一層,青苔蜷縮在老舊的石坑裏,留住了最後一點殘留綠意。

嚴衡繞過屏風,向嚴家正廳走去。他今日穿了一件桃紅長衫,這般浮艷的色彩也被他壓住了,從細雪中走來如一樹錯開在冬日的桃,自帶一春來。嚴玦出門來迎他,看見他這輕浮樣子就皺了皺眉。嚴衡趕忙加快腳步,走到嚴玦近前喚了一聲:“大哥。”

嚴玦點了點頭,道:“走吧,莫讓父母久等。”他性格隨了父親,最是沉肅,新年這樣喜慶的日子裏也穿了一身蒼翠,站在嚴衡旁邊,更顯得如青松沉穩。

二人相攜進入屋中,嚴玦走到了自己妻子旁邊坐下,嚴衡對父母行了一禮後,也在嚴玦對面坐下。

江瑟瑟率先問道:“如何,三春兒的信可帶回來了嗎?”

起個賤名好養活,三春兒就是嚴峰的小名了,順帶一提,嚴衡的是二花,嚴玦是大豚,以上名字皆為江瑟瑟女俠親起。

嚴衡咳了一聲,從袖中拿出了一封信來,放到了桌面上。嚴行老爺子拿過去拆開信封,和江瑟瑟一起看起來,越看,嚴行老爺子的臉色就越黑,反倒是江瑟瑟挑高了眉,露出興味盎然的表情。嚴行讀完後將信遞給了嚴玦,待信傳完一圈被放在放在桌子上,一家人都沉默了。

最後還是嚴玦先開了口,他如今是嚴家家長,先開口是應該的:“三弟今年不回來了。”

“胡鬧!”嚴行老爺子道,只是他還沒來得及繼續說,就被老妻擰住他胳膊肉轉了一圈,江瑟瑟嗤道:“你當年要娶我這個賊時還不是整個江湖都說你瘋了,如今三春兒長到這麽大,好不容易有了喜歡的人,你可別說你要學那些蠢物棒打鴛鴦!”

嚴行老爺子眉頭擰得死緊,哼哧半天憋出一句:“那也不能新年連家都不回,像什麽樣子。”

嚴玦又看了眼信,道:“那位在南疆身份貴重,怕是不會跟三弟回到嚴家。”

嚴行道:“你瞧瞧他信裏都說了些什麽,難道是要入贅嗎?”

嚴衡接過話茬反駁了一句:“三弟和那位都是男子,何來入贅一說?”被他爹一瞪,又摸了摸鼻子,老實閉上嘴了。沒辦法,從小到大,嚴家三個兒子,就數老二挨揍最多。

嚴玦道:“二弟說的對,三弟確實不算是入贅。至於過年,自我及冠後,家裏也常是人不齊的。除了我和茹娘每年都在家裏過年,父親,母親,和二弟三弟,因為種種事情耽擱住了趕不回來也是常有的事。”他面容平靜,沒有任何抱怨意思,反倒說的其他人面色都有些訕訕。江湖人交遊豪縱,難免在家庭上分的心就薄了一些。茹娘在桌子底下偷偷握住他的手安慰他,他回握住,神情一柔,繼續道,“三弟極少有什麽想要的東西,隨他去吧。”

嚴衡舒了一口氣,大哥同意了,這事兒基本就成了一半了。

江瑟瑟道:“我也是這個意思。我們家沒有那些迂腐規矩,兒孫自有兒孫福,三春兒過得好就行。”她說完瞪了嚴行一眼,道,“三春兒八歲時你就能狠下心讓他跟他師父走,我兒子可不是你帶大的,如今你也別想擺什麽老父親的譜,否則我第一個不同意。”

嚴行頗覺頭疼,為自己辯解道:“那是三春兒自己的主意,他自己不想跟我學刀法,被解鼎甲那個老酒鬼忽悠走了,怎麽能怪我?”

江瑟瑟冷笑:“那也是你這個做老子的沒用,不然三春兒能執意要跟解老頭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