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明月照還休

南玉走到嚴峰身邊坐下,問他“你怎麽來了?”

嚴峰答:“我想見你。”這四個字誠懇又溫柔,還帶著一點被男人藏起來的委屈,和滿室混著酒香的月色一同化作輕紗落下,將南玉籠罩進這個波光粼粼的夢境裏去。

南玉滴酒未沾,卻覺得有些醉了,他臉頰發燙,眸光含水,心裏暗罵自己沒出息,腦袋有一點卻暈乎乎地,轉不過勁來,仿佛被甜絲絲的糖漿浸滿了。嚴峰往他手裏遞了杯酒,他接住後,擡手就喝了個幹凈,杯子放下來時,自己不覺得如何,反倒把嚴峰嚇了一跳,怕他被辣著了。

南玉酒量淺,喝得又急,這下是真醉了,被酒意一沖,竟然紅了眼眶,伸手去牽嚴峰衣角。嚴峰第一反應是把刀拿開,怕南玉磕著了,這才任由南玉牽住自己,見南玉只顧著看著自己不說話,放緩了語氣小心翼翼問道:“怎麽了?”

南玉看著他不說話,神色愈發委屈,他本就長的小,眼神又幹凈,此時紅著眼看人,像是只受了委屈的皮毛柔軟的小動物在瞅著你,等著你幫他伸張正義,簡直把人心都要看化了。

嚴峰急得就差抓耳撓腮了,才靈光一閃,試探問道:“是我來的晚了?”

南玉拽著他衣袖的手一緊,嚴峰就知道自己猜對了。他一時心酸,才覺出南玉比他所知道的,還要更喜歡自己一點,也或許,遠遠不止一點。他握住南玉拽著自己衣袖的那只手,低聲說道:“我不會走的,如瓔。”南玉猶豫了片刻,才松開他的衣袖,轉而握住他的手,用小指偷偷勾住他的,在他掌心裏輕輕搖了搖。

那我們說好了呀。

他仿佛聽見南玉這麽說,可南玉向來好面子,就算心裏這麽想,也不會說出口。嚴峰笑了笑,握緊了那只手,道:“好,我們說好了。”南玉手要比嚴峰小一點,此時嚴峰雙手一合,正好能把南玉的手嚴嚴實實地包裹在掌心裏,像是攏一朵花,握一塊玉,怎麽小心都不為過,才算是握住了世間最珍重。

南玉被哄高興了,這才願意開口,說道:“還好你來了,明天就是七哥給的期限最後一天了……九娘告訴你我讓她帶給你的話了嗎?”

嚴峰嗯了一聲,沒有說九娘並沒有告訴他七哥的考驗。

南玉眉眼彎彎地看他,他自己眼角還泛著紅,眼睛裏卻已經盈著笑,好像怎麽看嚴峰也看不夠一樣。嚴峰便覺著,南玉就算一字不說,也已經勝過千言萬語了。

嚴峰伸手捂住了那雙讓人心軟的眼睛,南玉下意識地眨了下眼,眼睫掃過嚴峰掌心,有一點柔軟又動人的瘙癢,像是被蝴蝶翅膀輕輕碰了碰,讓人忍不住就想放下手,放這只蝴蝶飛出來。

嚴峰問南玉:“兩個月前的問題,如瓔你想出答案了嗎?”

當初嚴峰問南玉我以身相許,你可願意接嗎?南玉並沒有回答。

嚴峰收回擋住南玉眼睛的手,南玉低下頭去,看向他們交疊在一起的雙手,回握住嚴峰,仍然沒有回答。

嚴峰道:“南疆因為信仰,比中原更看重承諾,相信雙方一旦達成約定,仍何一方都不能毀諾,否則會被神靈背棄降下懲罰。你不願答應,是因為怕我後悔嗎?” 他看南玉仍然低著頭不說話,喉結動了動,艱澀道,“還是,是如瓔對我無意?”

南玉擡頭看向嚴峰,他眼眶又重新紅了,看上去下一刻就要落下淚來,嘴唇卻咬得發白,好半晌,他才出聲說道:“你要我怎麽信你?你為何會動心,為何會願意跟我來到南疆,為何之前能毫無表示,一轉眼就情根深種,這些我一概不知。”他視野模糊,被嚴峰用拇指抹去眼角淚滴,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哭了。

南玉在親密的人面前慣是會討巧賣乖,此時是真傷心,卻揮開了嚴峰的手,自己用衣袖惡狠狠地擦幹凈了淚水,他扭過頭去,顫抖著嘴唇,繼續說道:“更何況,你不是喜歡女人嗎,怎麽會突然喜歡我?”

明明是嚴峰逼問在先,此時卻手足無措起來,南玉不過落了一滴淚,就好像把他的心都泡軟了,恨不得能把自己的心捧出來去接他的淚珠,好讓他看一看,聽一聽,這顆心是不是每次跳動都在說喜歡你。可人心長在胸膛裏,不能掏出來,別人也看不見,嚴峰只能說話:“我也說不清楚……”

他話音剛出口,南玉就轉過頭狠狠瞪了他一眼,仿佛只要他敢說一句不喜歡,就要撲上來咬他。

嚴峰道:“最開始,我想是不是在畫舫上初見時候,我就已經喜歡上你,可那次所見非你真容,後來又覺得是在從金花婆婆那出來時,你執意要我喚你的字,我喚了後,你對我笑的那一次,再後來猜出了你身份,我又想起我們真正初見,你趴在草叢裏,擡起頭看向我的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和一張滿是泥灰血跡的臉。我原以為我有些忘了,卻原來記得這麽清楚,且一日比一日更記得清楚,那時我便意識到我心中對你有些不同,但我既然知道你是南家遺孤,如何能向你坦白心意?直到後來我從顧涼月處回來,見過九娘,得知你已舍去中原身份,我才敢向你求一個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