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立業

到臘月二十九日時, 榮國府內外已煥然一新,大門外懸著簇新的官用紗燈,上寫著榮國府三個黑油油的大字。角門儀門以及各種院門都用好漆新油過, 及至甬道兩側, 俱上挑起成對的各色宮燈,只等明日除夕通夜明燈高照。

“姑娘, 新錢已得了。”杜雲安家裏買的那兩個婆子十分能幹, 如今雲安要做外面的事多倚重她們, 杜仲見狀便將二人在牙人手裏的家人也買下來, 暫且安排在家中做事, 更叫這兩人感激涕零。

這回事的正是花婆子,她只有一子,母子兩人和湯大嬸三口都是別處的難民,花婆子的兒子本是個好小夥兒, 卻因路上時給老娘找吃食被野獸傷了左臂,人牙子見賣不出去便成日使喚他做極重的活,被杜仲買下便算是救了他一命。湯大嬸的下堂女兒和外孫子也是一樣的境地,逃難時她女兒為自保自己劃花了臉, 外孫子則是生下來就遲鈍呆慢, 十年前母子倆一齊被趕回湯大嬸家——在一群走投無路自賣自身的難民裏,這娘兒倆也成了人牙子砸手裏的貨。

花婆子和湯大嬸都是能幹的利落人,她們做事極賣力, 原本也是為了得幾個月錢賞錢好養活家人, 牙行對賣不出價的人極狠,若是這些人沒有親人救濟照應,不出個把月就累死餓死了。花婆子兩人也沒成想遇著了活命的菩薩,才做了半月的事, 還不等她們攢些功勞去求,仲爺就把家裏人買下了——只教這些人把一萬的忠心都獻上了,更加盡全力的做事。

“兌了多少?可是大錢?”雲安問。

“兌了二十吊,都是上好的大錢,嶄嶄新。”花婆子回說,“咱們兌的晚了,漲價了不少,原本十五六兩銀子就能兌出來的,如今漲到了十八兩。”

“也是我們忘了這回事,明年趕早便是。”迎春笑道。

雲安就叫把那二十吊制錢都搬到廳裏來,足有上百斤重的木箱子被擡進來,梅月趕忙也將絲線笸籮拿進來。

“另有十吊小錢,是錢鋪自己挑揀刷洗出來的新錢,倒是沒貴了,還是六錢銀子兌一吊薄錢。兩項加起來統共花了二十四兩銀。”

花婆子說得明白,計算的也清楚,兌來的那些制錢、薄錢都是簇新的好錢兒。她回稟了事情,就又下去忙碌。

雪鷺往坐地大熏爐裏添好了銀霜炭,又將熏籠放回去,感嘆說:“這個花媽媽真是能幹又實誠。”

雪鶴也說:“可不是,她才來的時候還有些畏縮害怕的樣子,這才多久,就變得這樣出息了。“想那時還有人笑話這兩位媽媽粗苯土氣沒見過世面,可如今她們站出來,比那些體面的管事媳婦也不差,還更誠實肯幹。

雲安就笑道:“一是她品性好,我們沒看錯人;二是我本就知道行情,她們心裏明白這點,就更不會想要貪墨糊弄我了。”

想了想,雲安又道:“若是我全然不懂,只憑信任她們的品性放手叫她們做事,一次二次都還使得。若是一直放任,再無暇的君子都會變了,人都有私欲麽。比如前朝末年,聽聞宮內膳房裏一個雞蛋從五兩銀子長到了二十兩,所有經手的官員、買辦、宮人都分一杯羹,一餐飯上報到內府的銀子足有幾千兩,每年光膳房就用銀百萬。這等稀奇事現在誰聽了不得說荒唐,可那位末帝卻二十多年都以為正常,為供應享樂,便不住的壓榨百姓,最終民怨四起……”

黛玉思索了一會子,方點頭道:“理兒淺顯,一通百通,我往常竟沒想過。”

迎春也道:“內事外事,自己通了才不懼……”

一語未了,外面傳來鳳姐的笑聲:“哎唷,你們這些有墨水的人說出來的話就是不一樣,我竟也要謝謝幾位妹妹!”

姊妹三個趕忙站起來:“鳳姐姐。”

熙鳳一笑:“快坐下。”

重新圍著熏籠坐下,梅月捧來一盅熱熱的姜棗茶給鳳姐。繡桔拎上二樓一個大銅壺,身後雪雁雪鶯提著個食盒,裏面兩摞淺口白瓷碗兒,招呼跟著鳳姐過來的媳婦子丫頭們到後面屋子喝茶暖暖。

“我才跟著太太辦了幾件事,就到了年節,太太精神不濟,竟把許多事情都叫我管。你們也見識過咱們這裏的管事奶奶們了,那是再刁鉆厲害沒有了,太太跟前還有弄鬼的時候了,更不提我這年輕媳婦了,真真是一眼都錯不得,但凡錯錯眼兒她們就敢糊弄你!我才說要想個法兒治治這起子沒王法的,心裏頭思量了許多,可只影影綽綽的沒個分明。”

鳳姐拍手道:“借用你們文氣的話,這叫一語驚醒夢中人!往日我叫她們做事,才吩咐了就被她們說什麽‘舊例’,一個個的擺出來只差沒指著鼻子告訴我‘二奶奶做的不妥當’。可我要是辦件沒經過的事情,正經該她們查出許多舊例供我擇選施行的時候,這些祖宗們反倒閉口不說話,非得你問一句她們答一句,還矯情的現翻什麽舊賬,我這一日日的忙碌,擠出來的時間不夠她們耽誤工夫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