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癩□□

除夕五鼓, 賈母率兩府有誥封者,按品級大妝,進宮朝賀。當日下午寧府開了宗祠, 由城外道觀清修的賈敬親自主祭,所有賈氏宗族人等皆排班站定, 祭祀祖宗。

雲安、黛玉不是賈家人,便留在平明樓。兩人正親自在庭院裏燒火盆, 就聽院門外響起敲門聲。

“是誰?”梅月放下松枝問。

“是我。”

“雲姑娘來了。”梅月、雪鷺兩個趕忙去開門。

雲安和黛玉往火盆裏再添了一把松枝,站起身來迎她。

湘雲方一進門, 看見這情景就笑起來:“你們在燒松盆?”

兩人請她在廳裏坐下, 湘雲還回頭看窗外,躍躍欲試:“我小時候後也愛和兄弟們一起在正院裏燒松盆,我最會挑松枝了,我添的松枝燒起來火跳起好高, 到晚上合家跨火盆的時候, 嬸娘都讓我第一個。”

這庭燎正是燒的越旺越好, 有“旺相”一說, 合家跨火盆寓意“燎去舊災晦,迎來新旺福”,雲安和黛玉都笑:“一會子你也替我們燒, 晚上咱們一起跨松盆。”

湘雲就撒嬌:“虧得還有你們,寶姐姐忒可惡, 先前說親道熱, 今兒便棄了我回家了。”

黛玉想到揚州的林如海, 強笑道:“姨媽和薛大哥哥都在這裏, 寶姐姐自然要合家一起守歲過節。”

此時香菱捧了一個梅花式的雕漆小茶盤來給湘雲上茶, 湘雲打量她兩眼, 笑問:“這個丫頭不是老太太給的罷?”

雲安笑道:“是我家裏帶來的。”

湘雲就又上下看了兩眼,心內詫異,看這丫頭生的不讓鴛襲等人,舉止神態也很好,她原以為是老太太給杜雲安的,誰知竟不是,聽她話裏的意思也不是王家舅母給的,卻是她家裏的人。那等小門小戶家裏,也能調理出這樣的丫頭嗎?

黛玉素來通透,此時奇道:“怎麽只許這裏配有琉秀的女孩兒嗎?我屋裏的這幾位姐姐,可比你們這裏的差了?”

雲安喝茶淡笑,湘雲知道自己陡生出的那點子小家氣叫兩人看破了,登時紅了臉,忙賠笑:“姐姐們饒我罷,我見過幾個人呢,偏這些個人獨獨老太太跟前的最出類秀出,比如我的翠縷,原也是老太太給我的,比過我家裏所有的那些。這才見了個好人就以為是老太太給安姐姐的。”

雲安見她雖冒失了些,但坦誠爽直,便笑著拉過香菱解圍:“香菱本也是紳宦家的女兒,只是一時受了難在我家暫住,不怪你看錯了。”

史湘雲拍手笑道:“這可好了。”說著就叫翠縷賞香菱辭歲錢。

翠縷天真可愛,聽信了雲安的話,便不敢幾十個錢打發了香菱,從袖子裏拿出一對銀錁子放進小荷包裏,當真將一份看的過的表禮送給香菱。

湘雲余光看見,也不好理論,只得當做沒瞧見,因問雲安:“今日祭祖,舅母怎的沒接你回去?”

雲安一怔,方明白她說的是李夫人,李夫人認她做女兒本就是權宜之計,還一心盼著叫李家認回她們兄妹倆呢,怎肯真叫她去王家的宗祠,認王家的祖宗。雲安莞爾一笑:“我是義女,名字未寫入族譜。”

湘雲便一梗,說安慰的話不好,不說也不好,暗恨自己方才開口沒過腦子,只得幹巴巴的道:“我今年也不回去,咱們正好作伴兒。”她嬸娘倒是打發人來接了,她當時與寶玉玩的正好,便借口著涼不能見風躲了過去,今日老太太並寶玉等都去東府祭祖,她自己在致遠齋裏,方有些後悔不該留下——能祭祖、祭祖的挨次乃是她這等閨閣女在宗親面前顯露地位的最好的機會,尤其她父親這一脈只剩她一人,正該在祭祖時提醒一下宗親們長房還有人在呢。

黛玉臉上不大好看,覺著史家姐姐忒不經心,她方才已刺過一句,這時剛要開口,手就被雲安輕輕拉了一下。雲安聽了那許多這位史大姑娘的故事,又與她接觸過這許多回,知道她豪爽活潑、心直口快是有,但聰明機靈也是真的,大抵這女孩兒跟著叔嬸過活,多有不如意之處,才有時會將機鋒藏進直腸子的表象下——每常既隱晦的表達了自己的小心機,又不招人討厭,別人還不好跟她計較。

說白了就是從小的生活環境逼的罷,豪邁爽直、英氣頑皮是天性,也未必不是史湘雲內心裏藏著‘若托生成男兒就好了’的意願。杜雲安上輩子喜愛這位比寶姑娘更甚,這會兒也看的出史湘雲的確不是有意如此,她是大說大笑久了收不住口,有心事的時候就會禿嚕出些不過腦子得罪人的話。

雲安這點子心胸還是有的,但也只有這點子了,只像現在這樣‘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就好,萬萬不肯如黛玉迎春兩個那種上心用意了。杜雲安殘存的上輩子對紅樓百花的那點子‘慈心’已在黛迎二個身上用盡了,她自問沒那麽大的能耐精力去拯救所有人——便是香菱,也不過是因她一頭撞進杜家來,況且替她打聽她母親封氏的下落並不太難。杜雲安卻也只能幫她到此地步,她母女兩個相認後就是各自道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