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初見賈璉

立夏後,天兒漸漸熱了起來,夏衣俱已發下,但針線房卻一日又比一日忙。

蓋因王熙鳳的婚期定在八月二十九,只剩下數月。榮國府與王家皆是高門大戶,娶妻嫁女自是要辦的風風光光,王熙鳳的嫁妝有六十四擡之多。其余的古董擺設、家具妝匣等倒還好,俱是自早年就開始積攢準備。可這被褥床帳、衣褲鞋履等等卻需得用時興的料子和款式,可不就是一通的忙碌。

“……就算如此,也該從去年就著手添置,怎麽弄到如今這樣忙亂?”杜雲安一邊打算盤,一邊謄寫,忙得不可開交:“光坐褥靠背迎手、床氈地氈、簾幔帳子就缺了幾十件,各色荷包少了二三百。這還不算要緊的被面床帳……”

銀線還未來得及說話,小丫頭子就進來傳話:“雲安姐姐,府裏新叫了十個裁縫繡匠進來幫忙,這是總管房的單子,勞你分派活計開出領票,好開庫取布料用具。”

又請銀線,銀線已站起身:“快快開出領票,我好去尋管事畫押開庫。”

雲安一嘆,好容易捉來銀線幫會忙,又完了!

從旁書堆裏抽出一本灑金紅紙糊面的厚賬簿,杜雲安邊寫領票,邊與銀線商量:“這次我開一旬的?”

銀線笑道:“索性開半月的罷,省的麻煩。先擱在空屋裏頭,我用箋子分開,也不怕人弄鬼。”

杜雲安方點頭,外頭就又有人說:“鳳姑娘屋裏的平兒來了。”

銀線接過領票,向進來的平兒微微點頭,帶著小丫頭一徑出門去了。

裏頭杜雲安已從書案後面走出迎接,平兒忙快步趕上來,握住她的手笑道:“我是什麽牌面上的人,敢勞姐姐這樣鄭重?”

大家都拿二等的份例,如今杜雲安又格外得了太太的青眼,金大娘又器重她,儼然已是針線房裏的二管事了。平兒只不懂為何杜雲安每次見她都這樣客氣有禮,但也不得不多生出幾分好感來。

“平兒姐姐過來,可是鳳姑娘有吩咐?”杜雲安這段時日在針線房忙的跟陀螺似的,還無緣拜見王熙鳳,倒是平兒,已然打過幾回交道了。

平兒一貫輕聲細語:“原是清點時,發現皮袍厚褂少了六件兒,我忙趕著來告訴你。”

雲安吃一驚,這話可不敢接,只笑道:“我來的晚,冬日的皮袍鶴氅並不曾過這裏的賬,還得問金大娘。”

誰知平兒一把拉住她的手,從袖裏偷偷遞過一張銀票,小聲道:“原是我們自己的疏忽,也不用勞動金大娘,更不敢叫太太知道了,這兒是五百兩,不拘如何,只求悄悄把事了了。”

這就是賄賂的意思了,知道杜雲安的兄長在外頭,便拿錢來請她辦事——五百兩,又沒說是什麽裘皮褂子,好狐裘、海龍皮自然不夠,但灰鼠皮、羊皮的卻綽綽有余。若是杜家兄妹再貪些,弄些哆羅呢的厚衣交差也使得。

看看四下裏無人,雲安攥住她的手,擰眉說:“好姐姐,我雖才來,可與你卻很好。你實話告訴我,可是出了事了?”她猜著或是那兩位南邊來的嬤嬤偷當所致,據聞那二人品行很不堪,吃酒賭錢無所不為。

六件大毛衣裳不是小事,那兩老婆子這樣,鳳姐還幫著遮掩?那兩人就是禍頭子,就算鳳姐甘心掩飾,雲安也不願趟這渾水。

不料平兒的眼眶忽的紅了:“你是不知道,我這兒有多為難!不單這次的皮毛衣裳,裏頭的事還多著呢。好妹妹,我實話跟你說罷,是金陵老家送來的東西出了岔子!”平兒想起那些嫁妝箱子就焦心難忍,忖度後頭要杜雲安幫忙的事情還多,她又親近自己,是個嘴緊和氣的好姑娘,便將實話告訴。

“只怕這事也不是秘密了,只瞞著太太罷了。”平兒說:“先前家裏送來足足十二箱的衣服布匹,我們還高興呢,誰知這裏頭卻不像樣子。”

“許是我們大太太準備的早了,那些綢衣彩紗放久了有些個褪色,我們只好報上去說幔帳被褥未得,金大娘幫忙掩過了,只要做那些東西的時候另撥些料子給我們就是。我們屋裏也有幾個好針線,料子有了空余,只不過累些就能描補。”她淚眼汪汪的:“可那大毛衣裳,並不是自個換個裏兒便能翻作新的,好幾件已經不成樣子了,都黴爛了!”

“……我們姑娘最是個剛強要臉的性子,這樣丟臉的事兒,她只不叫聲張,悄悄拿出私房叫我置辦。”

平兒氣的牙癢,握住雲安的手:“我們大太太最疼姑娘,可那些小人見我們姑娘不在跟前,就肆意作怪弄假的發財!鳳姑娘孝順,自己氣的嗚嗚咽咽,也不肯寫信告訴大太太,只好拆東補西,萬求你幫忙!”

她瞧了瞧門外,又低聲說:“我也知你難處,跟我似得在這府裏是孤鬼一個,不像旁人有父母姊妹幫襯。本要來求銀線,只是我想著她雖然人情熟,卻不如你哥哥在外頭見識多好辦事,再有她家親朋多,唯恐泄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