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蹤者凡內莎 1980年·秋天(第2/7頁)

“你怎麽可以這樣對你自己?你怎麽可以這樣對你的父母?”據說我媽吼叫的聲音震動了整間警局。

琳達就是這樣不愛惜自己,為什麽你們不能接受?這是我聽到這件事後的唯一想法。我不曉得自己究竟是怎麽回事,怎麽會如此狠心。但是談到真實的感覺,只有這樣。

我可以假裝哭,假裝傷心,但是我騙不了我自己,我就是這麽看待這件事的。

以前或許還不那麽嚴重,我只覺得有這個姐姐很丟人。生命中可能的機會,好像因為有她擋在我的前面而變得什麽都無法期待。我記得以前並不像現在如此討厭她,一切殘酷的後果都是她的咎由自取。

我自己在心裏與琳達徹底決裂的時間點,跟安娜之死僅隔幾分鐘。

幾分鐘後,我發覺我從來不知道自己原來那麽憎恨她。

那樣的心情好像從很久以前就開始了。厭惡一直累積,直到琳達死後,我才真正地確定,並發覺自己已經完全接受那心情。

5月20日那天早上8點,我出門上學,卻意外看見失蹤多日的安娜。

那天是個大晴天,非常炎熱,陽光把一切照得極為燦爛。遠遠的,我好像看見安娜的身影,那個我極為熟悉、曾經跟蹤過多日的安娜,頭上多了一頂竹藤編織的草帽,把她的臉遮住了一大半;穿著牛仔褲與一件過大的深藍色襯衫,背著大包,安靜的身影從鎮子邊上那道白色、塗滿塗鴉的石墻後一閃而逝。

我的心跳瞬間加快。

我把書包往肩上一甩,急忙追了上去。先從石墻入口進入草原,彎低身體,躲到草原旁的大樹後頭,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安娜的腳步很急促,好像很怕被人發現似的,她快步疾走,往前走時還不時地回頭觀望。

我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藏身在樹後,還好我躲的那棵樹的樹幹非常寬,正好把我遮住。我偷覷著在綠色草原中剩下一點藍色的人影,也跟我一樣,快步走到右前方的樹群後面,在一棵樹後頭消失了身影。

安娜躲到樹後了!她在這裏幹嗎?

我在樹蔭下眯起眼睛,試著揣測她的想法。

大家都在找她。她的母親來學校詢問過,學校的老師與同學們組成了搜索小隊,也向警方通報了失蹤……我以為她早已經離開了S鎮。

在我的想象裏,我曾經把安娜當成生活的重心,我腐爛生活裏的一根浮木。我在心裏猜想如此完美的安娜,代表另一種意義的安娜,或許她心裏想的跟我一樣,都討厭S鎮,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

安娜安靜地躲在樹後。我很疑惑,也很好奇,於是放棄了今天要去上課的打算,坐在樹下,兩眼直盯著前方的樹,等待她下一步的動作。

安娜再也沒有走出大樹的後頭。

我坐到樹後的草地上,一邊用手,隨後用書包裏的測驗卷子扇著風,一邊不時舉起手臂,擦掉頻頻掉下來的汗珠。手腕的表顯示:已是下午1點50分。我把書包裏的午餐三明治拿出來,母親今天替我準備的是蜂蜜芥末醬加火雞肉片。我一邊盯著那棵樹,一邊把三明治塞進口中咀嚼。

難怪沒有人找得到她。我把三明治的紙袋折起來,放回書包中。這裏非常隱秘,除了附近的居民,只有前方工廠裏頭的工人和工人的家眷,根本沒有人會注意這裏。前幾天,聽說警方派人搜索過這一帶,但是一無所獲。

天氣越來越熱了。

朦朧之中,我似乎把身體靠在樹幹上。眼睛閉起來之前,我記得前方仍沒有動靜,一片祥和的靜謐午後。樹影隨著微風吹來,而掀起陣陣的波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從睡夢中驚醒,望著手腕上的表:6點50分。

我惶恐地站起身,看著原本一片亮澄的陽光竟已經轉為昏黃的黯淡橘色,所有的綠色皆已經順從地被包圍在昏暗的天色中。遠方的工廠亮起了微光,但是整體輪廓則被即將來臨的黑夜吞噬掉了。

我非常緊張,左右移動腳步地望著前面的樹群。心裏想著,如果安娜在我不小心睡著後離開,那麽我根本不會知道……該死!我怎麽就睡著了!

我想來想去,覺得如果她已經離開草原,那麽我躲在這裏也沒用,於是決心往前去,看看安娜是否還在那裏。決定後,我馬上背起書包,跨步奮力跑過草原。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四周一改剛剛清脆鮮艷的翠綠和些許悠閑的氣氛,就快要陷入一片漆黑了,夜晚的恐怖從四面八方湧來,只剩下前方工廠稀疏的燈光。

一路上,我聽見蟲鳴鳥叫,散在四處。遠遠的,還間歇帶著幾聲狗吠。溫度下降,我動手拉緊身上白色制服的衣領。我心裏非常害怕,因為想起曾有很多人在草原上失蹤,很多命案也發生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