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蹤者凡內莎 1980年·秋天

琳達舉行葬禮那天,家中僅我與我媽出席。

還有一些家族中我沒見過的人,不多,卻已足夠在墓園前圍成一個小圓圈。他們開著車子,從其他各個地方前來,全都是一身黑色打扮。女人大多穿著保守的、遮住肩膀與手臂的黑色絲質洋裝,男人們則是統一的黑色西裝,系上素黑色領帶。

我不曉得那些人是誰,該怎麽使用正確的稱呼。我不在乎,我的注意力只放在我的父親沒來參加這件事上。

“你們他媽的讓我安靜一會行不行!”父親對著前來催促他換衣服的我大吼。

我很訝異,父親看起來不是悲傷,而是憤怒,異常的憤怒。

我記得我被這麽一吼,嚇得從心裏湧出一股想要哭的委屈情緒。母親聽見怒吼,走到我身邊,把我帶離。

“爸好兇……他幹嗎吼我!”

我看見母親把房門關上,哭意瞬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滿。我甩頭走到客廳中,低頭望見自己一身的黑色洋裝,湧起一股真想把它撕爛的沖動。

“你爸爸很內疚。他真的非常自責,沒有好好看著琳達,我也是。我們都有同樣的心情。”母親走過來我身邊坐下,摸著我的頭,低聲細語地安慰我。

“自責……”

我低下頭,細細咀嚼這個詞。

6月25日的早上10點,蘇利文警官來到我家,先是詢問了我關於安娜失蹤的事情,接著,又告知在6月24日,也就是前一天,警方在T市鬧區的酒吧廁所內發現琳達的屍體。

我記得母親哭了又哭,等到半夜,父親疲憊地工作回來,母親才對他說了這個消息(之前不敢打電話通知父親,因為他在鐵工廠工作,不能使他分心,容易出意外),我的父親沒有哭,他從頭到尾一臉的茫然。

然後,我記得他開始喝酒,喝很多酒。

先不知從哪裏弄來一箱箱的啤酒,還有些透明玻璃瓶裝的烈酒,或許藏在家中各個角落——他把自己一個人鎖在房間裏喝。後來更是明顯地在家裏走到哪喝到哪,甚至到外頭的酒吧中與一堆人一起喝,徹夜不歸的次數越來越多。

母親從來不念叨他,也不跟我討論這件事。直到今天,在琳達的葬禮舉行前幾個小時,母親才說出這句話,算是解釋了父親這些日子的異常舉動。

時間到了,我們只能放任父親。我與母親分別整理好儀容,出發去S鎮上的墓園。

“很諷刺吧!這場葬禮把我與你父親這幾年的積蓄全花光了。我一想到這件事就既想哭又想笑。我不知道我們這些年究竟為什麽在忙,為什麽努力賺錢,竟然忽略了琳達……這算是對她的補償嗎?但是這種補償也未免太讓人難堪了。”

母親坐在公交車上,伸過手來握住我。我不知道該回答什麽,只是呆呆地望著母親。

“琳達早就學壞了,我知道,你父親也知道。

“但是,我與你父親總是想,等將來賺了錢,我們再搬到好一點的環境,讓你與她接受到更好的教育……沒有想到事情就這麽發生了,我們都很自責,我們居然自以為可以期許未來,可以期許該死的將來!”

母親說著,又開始流下眼淚。

“但是媽,你怎麽會有信心把琳達放到你所謂的未來她真的就會從此變好、從此變成你期望的那樣?

“你不知道,琳達她真的很誇張,每天都跟男生鬼混。你不知道我們學校的女生都叫她……”

“我不想聽。”母親悍然地打斷我的話。

賤貨。小賤貨。我的心裏仍舊把未說完的話說下去。琳達是個喜歡讓人上的婊子。

或許有人生性就是如此,就是喜歡往險路走,喜歡往崎嶇的道路上走,為的就是那些連她們自己也不了解的冒險,為的就是連她們自己也形容不出的刺激。

這真的很蠢。我沒有看過比琳達更愚蠢的人。

我看見母親決然地把頭往窗子那撇去,也就不再說下去。兩人靜靜地,隨著顛簸的公交車,望著窗外流逝而過的景物。

琳達死去這件事,從發生、知曉到現在,我根本沒有任何感覺,好像早就知道我這個放蕩的姐姐總有一天會有一個符合她行為的下場。而這個恐怖的下場。不多不少剛好如此:

驗屍報告證實,那天晚上她被大約五個男人輪流強暴,下體嚴重撕裂,全身傷痕累累,慘不忍睹。琳達的死因,是因為被強暴過後昏迷,呼吸微弱的臉剛好埋入酒吧廁所地板內的一攤水上。

我的父親待在蘇利文警官和已披覆上白布的琳達旁邊,縮著頸子,始終繃著一張臉。直到後來掀開白布時,才流下眼淚。

母親則在蘇利文說到一半時就昏厥了過去。醒來後,聽說她撲到琳達的屍體上,邊狠狠地打著冰冷的屍身邊大聲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