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怪人哈特曼 1971—1980年·夏初(第3/12頁)

自從我十八歲那年決然地逃離康乃狄克州的老家,就持續過著貧苦且艱辛的流浪生活。原本打算一路上找零工賺生活費,卻發現一切並沒有那麽簡單。獨自流浪讓我明白先前在老家與老母親保護下的我其實只是暫時隱藏在世界的角落,除非我永遠待在那裏,不伸出頭來看這個世界,否則最基本的生存問題皆在出走後一一出現,也讓我終於明白,我跟其他人多麽不一樣。

我生下來就患有先天性皮膚潰爛。我老媽告訴過我,小時候她曾經背著我看過城裏所有的醫生,他們對此怪病束手無策,都說傷口是從真皮組織內層最脆落的部分開始擴散,吃或抹任何藥只會讓潰爛更加嚴重;套用我老媽對此的一貫說法:這是上帝給我的考驗。

從小,我的外觀看起來就像終年披了整套糜爛的外衣,發炎的膿包與大片的紅腫是基本的底色;情況不好時,在那大片的紅腫上方,則會長出一粒粒如硬幣般大小的水痘,望上去相當難看,且掩蓋了我其實身強力壯的年輕本錢。

我記得出走的兩個月後,我已經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錢,第一份工作便想要去當地農莊替莊家工作。那時剛好是玉米與大麥的收成季,而在鎮公所的公告欄中,皆會張貼哪戶人家需要招雇大量的短期收成人員。

到達鎮上時約是早上十一點整,發現那裏早有一群看起來跟我相同年紀的年輕人,他們都是長期徘徊在各個鄉鎮公告欄附近尋找打工機會、從外邊擁來或本地的年輕勞工。大部分是沒讀過書的混混流氓、不知道前途在哪裏的茫然流浪漢,還有因做過牢留下前科無法找到正常工作的年輕人。

我們一群大約十個人便在當場聊了開來。我記得一名蹲在旁邊角落抽煙、身上套了件深藍色工作服、一見到大家就站起來大聲問好、滿臉皆是淺色雀斑的年輕男孩,他自稱尼克,住在離鎮上不遠的另一個地區,前來此地尋找工作。

就在大家抽完煙一起動身前往農莊應征的路上,尼克告訴我,他不喜歡念書,且有閱讀上的障礙,很多單字都不認識,所以無法找到較好的工作,每年的這種收成季節就是他打工賺錢的最好時機。他的媽媽要他一定要拿錢回家,至少證明自己是個有用的人。

尼克說話時尾音帶有濃重的南部腔,聽起來順耳親切。他很好相處,這是我對他的第一個印象。有禮貌,談吐隨和,看起來脾氣也很好的樣子。在前往農莊的這段路程裏,我一邊與他愉快地聊天,一邊覺得或許在這段流浪打工的期間,他將會成為我的第一個朋友。

我們循著路線大約走了十多分鐘,前面是一座獨棟的兩層白色水泥房子,其後則是一片大約一萬公畝的農地,望過去黃澄澄的一片,隨著微風的吹拂,視覺上非常舒服。已經站在門口等著挑選勞力的老婦人大約五十多歲,穿著一身淺橘色的寬松連身碎花洋裝,頭上綁著同色系的頭巾,望上去一臉和善,臃腫肥短的身材與滿臉笑意的紅臉很容易讓我聯想起我的老母親。

“在這段收成的時間裏,我們提供三餐食宿,工錢是當天現領。我想你們現在進農莊裏用餐後,馬上就可以開工了!”

老媽媽微笑著用渾厚的嗓音向我們開懷喊道。其他人爆發出一陣歡呼,我也跟著舉手叫好。這等於免費吃一餐,馬上有工作可以做,至少在這段時間裏,我不用跟強烈的饑餓感搏鬥了。

我笑著望向眼前的老婦人,此刻她在我眼中像救世主或聖母瑪利亞般神聖美好。或許這是個好的開始,我暗自想著。離開老家,離開熟悉的環境,離開疼愛我的老母親與哥哥姐姐們,原來沒有那麽恐怖困難,一切都會在這裏好起來的——前所未有的信心在我心中萌芽。

“你,就是你!皮膚怎麽那麽惡心?會不會傳染?”老婦人這時看向我,手指戳向我,眉頭皺起來,一臉嫌惡樣。

“不……這是天生的,不會有問題的!”我慌了,用力對著婦人搖手,這場美夢不會一下就碎了吧?於是我急忙走上前解釋,其他人則在同一時間後退,跟我保持一定的距離。這時候每個人都不想跟我有關系,剛剛那種同命運感的親切與熟悉瞬間化為烏有,我瞥見連尼克也退得老遠,把臉轉向另一邊。

“我們不要這樣的人,你離開吧。”老婦人對我搖頭,說完便雙手插著腰瞪著我。

“請你不要這樣對我,我已經好幾天……好幾天沒吃飯了。我的身體很好,我可以做比大家多一倍的工作,只拿一份薪水就好!”我卑微地哀求著,希望她能看見我的潰爛皮膚底下擁有的是與大家相同的工作能力。

“這樣吧,”老婦人似乎一眼望穿我根本不想離開的心意,或是她每逢收成季總會碰見這樣的無賴,所以有數百種的手段對付像我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