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蘇利文 1980年·夏初(第4/12頁)

愛蒂就讀的小學從家裏大約走十五分鐘就到。只要我與妻子下班後來得及,一定會去接她,但也有兩人都沒空需要她自己回家的時候。而綜合今天糟到不行的情況,我相信愛蒂早上看見我們激烈的爭執,心裏應該有了自己走路回家的打算。

“所有相關的人都問過了嗎?”

“愛蒂的老師說看見她與同學一起走出校門,那時是4點05分。也都打過電話詢問與她要好的同學,回答說是在校門口轉角的地方與她說了再見後,各自回家了。”

轉角。我在腦中快速地閃過那個地點,那是出了校門右轉的位置,沒有任何商家與店面,只有一座深綠色的投幣式電話亭,與終年並排停滿街道的各種車輛。

不祥的預感如潮水般向我席卷而來。

“愛蒂是走向回家的方向嗎?”我的呼吸急促,襯衫後背已經濕了一大片。

“沒有人知道。她們說愛蒂好像就等在那邊,大家轉頭繼續走,沒有人知道她是停在那裏還是稍後就往回家的方向走。”克裏夫聲音沮喪地回答我的問題。

愛蒂的失蹤,至此就像被按了隱形暫停鍵,停止。

愛蒂失蹤的三個月中,我與妻子瘋狂地問遍所有人,老師、同學、鄰居,甚至當天那一排車輛的所有車主。我與警局同事也全都徹底調查過,沒有人看見也沒有人知道愛蒂那天從校門口轉過彎舉起手與同學揮手道別後,究竟去了哪裏。

沒有目擊者。沒有相關資料。沒有線索。沒有任何可疑者。甚至,沒有屍體。

一切的一切,全都蒙上一層烏黑的絕望,我連要對誰發泄憤怒與傷心都不知道。好像愛蒂從那一刻開始從這個世界上蒸發了,與空氣或所有氣體融為一體。我非常明白,過了尋找的黃金時期,失蹤就等同於死亡。然而,我還是在時間與時間的縫隙裏假裝愛蒂只是跟我玩捉迷藏的遊戲,尋找家裏能夠藏匿她的各個地方,如同我們先前玩過的幾百次一樣。她最喜歡躲在房間角落那個貼滿粉紅兔的衣櫃裏,在我拉開衣櫃的瞬間,嬉笑著撲到我身上。

“噢……愛蒂……”我打開衣櫃,捂面倒在地上。

1970年9月25日,距離愛蒂失蹤約三個多月後,我的妻子被送進精神病院。

她把愛蒂失蹤的過錯全怪罪到自己身上。一開始是整天哭泣,原本在圖書館的工作也只好辭掉。然後,便是徹底的疑神疑鬼,電話與門鈴聲都會讓她顫抖與崩潰,甚至大聲點的電視與外面的響聲都讓她歇斯底裏。後來,接連三次吞藥自殺未遂,根據醫院的判斷,如果妻子不住進精神病院讓專業人士二十四小時輪流看護她,她真的會在我面前消失,我會在失去愛蒂後接著失去她。

我回想這渾噩的三個月裏,妻子仿佛遺忘語言能力般,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盡管我告訴她上千上萬次不是她的錯,我還是能見到拖曳在她身後的巨大哀痛的陰影。

我身後的陰影也如她一樣憂郁且永遠不會消失。

“你的妻子以前就有相關的病史,她的精神狀態一直不是很穩定,最好即刻整理行李住進去。那裏的設備很完善,醫生與護士都相當專業,算是這個城市的頂級醫療所。”頂著一頭雪白頭發的醫生合上手上的一疊資料,面容嚴肅地向我宣告這個最後警告。

我從不知道妻子曾經有過相關的病史,我只記得她很討厭看醫生、討厭去醫院,以前不管生病感冒多嚴重,都堅持不就醫,要在家裏休養。我聽見醫生說出這句話時,腦中浮現了兩個畫面:

第一個,是愛蒂失蹤當天早上,她露出從未見過的猙獰表情,突然對著我罵出許多惡毒肮臟的字眼。那是征兆,所有事情的征兆。如同從頂點開始往下滑落的那一把推力,斷裂前的瞬間定格。

第二個,就是我沉默過後的轉身,甩上門,站在合上的門口,作了好幾次深呼吸。那時陽光熾熱,一道金黃色的光線籠罩著視線,旁邊的樹影則錯落地篩在我的臉上。我眯著眼睛看著前面寬敞的、如同鍍了一層箔金的筆直柏油路,心思卻緊緊糾結在一起;我甚至在門前抽了根煙,考慮著是不是要轉身掏出鑰匙,進家裏再和她好好溝通,或花上幾分鐘安撫受了驚嚇或許還站在樓梯上的愛蒂。

但是我沒有,我就是沒有那樣做。我從不知道,這個轉身是我的人生開始往下墜落、家破人亡的轉折點。

1971年1月17日,距離愛蒂失蹤已經過了半年多。本來由我調查,也就是我曾站在他躲藏於T市公寓對面的樓下望著他窗口的毒販鮑伯被捕。在多日偵訊逼問下,他提供了一連串毒販與吸毒者名單,以換取自己的減刑。他在無意間,透露了一個駭人聽聞的消息。原本以為與我再也無關的案件,此時像開玩笑般朝我用力滾來,與我的人生緊緊黏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