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蘇利文 1980年·夏初(第3/12頁)

這是一個進行時,活生生的命案進行時。

我驅車到達現場,接著把那名嘔吐不止的男孩送回附近的住家,用黃布條封鎖現場,打電話回警局尋求支持。在等待的時間裏,我坐到屍體附近的一棵樹下,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終於深深地喘了一口氣。

如果這草原沒有發生過那麽多事,它真的算是一個漂亮的風景區……我把濕汗隨手抹在褲子上,轉頭眯著眼,看向遼闊的青綠色。那隨著陣陣微風起伏的翠綠波浪與弧度,配合著點綴著白雲朵的湛藍色天空,真的像是畫裏才會出現的風光。或許來這裏定居的人並不全然貪戀T市的繁華,而是為了這片既恐怖又美麗的草原風光。眾說紛紜的傳說讓這片草原增添了一股無法取代的神秘魅力,也不知不覺地讓這片青綠更加誘人。

然而,我並非口頭宣稱的被派來S鎮支援的警察,也不是為了靠近T市或者是被這片草原的致命美麗所吸引而來……我低下頭,摸出襯衫口袋裏已被壓扁的煙,點上一根。

是我主動向主管要求從E市調職到S鎮來,連生活起居也一同遷移到這個大家一致認為出事率最高、風評最糟的城市裏。現年四十五歲的我,雖然距離那讓我決心離開的事件已有十年,但我仍然得承認,那傷痛將會永遠如影隨形地跟著我一輩子。

十年前,1970年6月5日,我被E市警局調派至T市出差。據通報,有個被E市通緝多日的毒販,在T市的大賣場中被線人看見,線人甚至已經確定了毒販的住所與經常出沒的地點。在整個事件與人物未確定前,上司要我獨自前往打探,如案情必要,可能會待在T市過夜。我接到命令後,毫不猶豫地馬上整裝出發。

因為就在去上班的前幾個小時,我與妻子發生嚴重的爭執。到底為了什麽事我已經忘了,但我記得那是我們結婚多年來第一次發生如此激烈的爭吵。

兩人對峙著站在客廳的沙發前,嘴裏仍舊滿是瘋狂指責與辱罵對方的言語時,我瞥見不知何時已被我們吵醒、年僅六歲的女兒愛蒂,正倚著旁邊由二樓下來的樓梯扶手盯著我們。但這不是我先停止一來一往的爭辯、想盡辦法讓自己平靜下來的原因。雖然我不希望愛蒂看見這一幕,但它畢竟就是發生了。我想這或許是我們家庭生活中的一個不愉快的插曲,如果她長大一點,一定會理解。

我突然閉上嘴巴不再繼續爭執,是因為妻子當時的模樣非常可怕。她身上仍套著粉紅色的棉質睡袍,披頭散發地站在我面前,原本深棕色如同瀑布般的美麗長發正濕黏地貼在她的臉頰上,眼睛泛血地瞪大,消瘦的顴骨突出,用右手不斷地戳向我,提高音量地喊叫著許多奇怪的音節。聽清楚後才發現,那些都是非常下流肮臟、不堪入耳的臟話。

我很驚訝,隱約覺得妻子有些異常。以我對她的了解,成長期一直就讀於天主教女子學校的她,平日連大聲說話都覺得丟臉,但是在那個時刻,她卻好像變成整日在下流地方打滾的妓女流氓,順暢流利地罵出根本無法想象的肮臟字句。我的腦袋嗡嗡作響,震驚多於憤怒,使我無法在那種情況下走過去好聲好氣地安撫她。

她不是我認識的任何人。我在心裏有了這個奇怪的想法。於是,我選擇沉默,然後轉身甩門離開——而這個舉動讓我終身遺憾。

“蘇利文,現在情況如何?”到達T市五個多小時後,大約是晚上7點30分,我接到上司打來詢問的電話。

“我現在到了毒販的公寓樓下。之前看見他在街角的巷弄裏跟另一個人談話,對話內容不清楚。我現在會想辦法去他公寓對面的樓層,從那裏監視他的舉動。”我大力地吸了一口手中的煙,眼睛仍直盯著對面三樓的窗口。

“嗯,進度還算不錯。我跟你說,你現在馬上回E市,我會派人去接手你的工作。”

“為什麽?”我詫異地問道。

“我剛接到你家裏打來的電話,你的女兒放學沒回家,已經失蹤將近三個多小時了。我想……你最好先回來處理一下。”

等我回到E市警局時,看見妻子的弟弟,也就是和妻子相差三歲的小舅子,一個剛退伍回來在T市加油站打工的小夥子,克裏夫,獨自低著頭坐在長椅上。我與他不算熟,他是我妻子唯一的弟弟。聽妻子說,他高中畢業後放浪形骸地過了好幾年,後來因父親過世才從泥濘般的窘境中逃離。

我一踏進警局看見克裏夫,就明白我的妻子應該在家裏等待愛蒂或者相關的知情電話。我倉促地詢問克裏夫。據他說,我的妻子大約在我早上出門後,語調崩潰地打電話給他,但那時他正在上班,所以等到下午5點才到達我家。而後,兩姐弟在客廳聊天,等到妻子意識到愛蒂沒有回家時,已是6點多了。愛蒂就讀的小學是4點整放學,所以當他們倆察覺不對勁、瘋狂找尋後沒有結果、再打電話報警時,距離放學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個多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