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伯泣(七)

  有幾次我也會找到白翌,問他關於那些記憶問題的看法,他一如既往的欲言又止,說一半藏一半。但是至少他不再隱藏關於河伯殿和馮夷人的事情,甚至有些問題還得我來向他說明。不過當我問到庚辰和川後的問題上,他總是顯得非常沉默。簡直不願多談一句話,我不知道他是真的不記得,還是繼續和我打太極。最後我問道關於我們到底是什麽樣的存在的時候,他說道:“那就看你怎麽認為,如果你覺得你還活著,那麽你就以安蹤的身份繼續活下去,為自己,為父母,為你想要為的一切。如果你否定……那麽就以川後的身份存在下去。這一切都取決現在的你。別人無權過問。”

  我沒有辦法繼續說下去,因為白翌說的沒有錯,我依然有著安蹤的個性,但是在有些地方我已經徹底變了,我就像是一個陌生的新個體一樣,我過去的口味,愛好,甚至是一些生活習慣都和以前有所不同,過去我睡覺習慣四仰八叉,現在卻想是一個動物一樣縮在了床的一角。吃飯根本不能接受辣椒和牛奶,我把它理解為遠古的中原人並沒有吃過辣椒,所以生理尚無法接受。而牛奶也是這個道理,從基因上來說靈長類動物過了哺乳期就不再能夠接受乳制品,而現在的人之所以可以喝牛奶吃乳酪,很大的程度上來說是一種基因的突變。這也就是說,我現在的腸胃和幾千年前的古代人沒什麽區別了……

  即使如此我依然有著安蹤的記憶,我成長的過程,我的父母,我的朋友,包括我所學的知識,它們都沒有消失。我就像是一個新造的人類,擁有了一些過去不曾擁有的記憶,至於失去了什麽,我不好說,至少我覺得我可能失去了安蹤這個人的靈魂。白翌拍了拍我的肩膀,感同身受的說道:“你會習慣的。至少你比我堅強,剛開始我發覺自己不對勁的時候,幾乎要被送精神病醫院治療的程度。”

  我苦笑了一聲,心想事情不是這樣比較的,難道非要我自殺才能體現我比你慘麽。不過我知道白翌向來不會安慰人。於是也拍了拍他的手讓他放心。但是他沒有松開我的肩膀,我以為他還有事就盯著他眼睛等他繼續說下去。沒想到他並沒有說什麽,而是把臉湊了過來。我一下子沒反應過來,頭不自覺的往後閃了一下,但是他抱住了我的頭,讓後就吻了下來。

  我松開了手,反抱住了他的脖子,他一怔,我並沒有放開自己的雙手,而是由被動化為主動。這是我們活著回來後第一次如此親密的親吻,過去的回憶隨著親吻像是放映機一樣劃過了大腦,那些因為詛咒而死去的人們,有些是無辜的,有些是咎由自取的,而更多的是無奈的,他們可能依然還在那座山裏,守著大禹和黃河留下的秘密。而我的一部分也留在了那裏,我有的時候也依然可以感覺到那裏冤魂悲苦的哀嘆。馮夷人千年不化的幽怨,周文王對於極致的執念,孟姬對愛對狠的瘋狂。這一切的一切依然在那座大山之中,那座被人稱為佛前最高侍者的大山之中。

  白翌松開了我的嘴唇,此時我低頭看著他脖子裏掛著的嘎烏,低聲的說:“有機會,去找牛角的老婆吧,把它還給她。”

  他點了點頭,拽著嘎烏撫摸著說:“它在最關鍵的時候保佑了我們。”

  我聲音有些哽咽,心情復雜的都不知道怎麽來說出口。白翌摸著我的頭發說:“別想了,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你做的比我當初的要好很多很多……即使現在也是。”

  我沉默了下來,因為這樣的勇敢是用多少人的命換來的,我低聲說道:“大禹一統天下,沒有錯,馮夷人只是想要世世代代的在黃河的源頭生活下去,沒有錯,周文王想要完成周易沒有錯,孟姬想要救出自己的丈夫沒有錯。那麽到底是誰錯了?而最後這些都會消失,大禹消失了,馮夷人消失了,周文王消失了,孟姬也消失了。”

  白翌嘆了一口氣說:“因為這並不是對與錯的問題,這個世界有太多我們無法控制的事,這一秒的決定也許是正確的,而下一秒很可能就會後悔。就像我……如果我早一些對你說出實情,也許能夠避免許多的事情,但是我並沒有那麽做,後悔並不能帶給我任何的救贖。”

  我沒有說什麽,不想要再給他增加精神負擔,我知道他的自責其實比我更深,只是他是那種把什麽事都壓在心底的人。唯一的感情的透露只是眼睛而已,在他的眼裏有著深刻的悲傷和悔恨。這一點我比誰都要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