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交鋒

郭驛長邁入庭州刺史府正堂時,腿肚子直轉筋。雖說驛站長也算個流外九品的小官吏,還直屬兵部,但身居葉河驛這樣的偏遠小驛站,郭驛長連庭州城都沒機會進,更別說面見錢歸南這樣的四品刺史了。

錢歸南咂了口茶,瞥一眼站在堂前哆哆嗦嗦的郭驛長,不知為什麽,他預感到此人將給自己帶來性命攸關的重大消息。於是,他和顏悅色地詢問起郭驛長的身份職務,幾番對答之後,郭驛長慢慢放松下來。錢歸南不再兜圈子,單刀直入地問他此行的緣由。

對此郭驛長倒是有備而來的,自那天袁從英騙出馬彪以後,他就始終忐忑不安,總覺得事情不簡單。考慮再三,他決定要向庭州官府匯報事情的經過,此時,距袁從英劫驛馬和傳符已經過去快一個月了。郭驛長從葉河驛出發前往庭州,本來就要跋山涉水,再加上庭州附近這半個月來暴雨成災,好多處山洪暴發,河流泛溢,他一路上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待趕到庭州城裏,又過去了大半個月。

見錢刺史發問,郭驛長便把那天的情況原原本本地述說了一遍。錢歸南臉上雖然還能保持波瀾不驚,心中卻早已隨著郭驛長的敘述天翻地覆。郭驛長說得明白,當時那人是握著大周宰相狄仁傑的手書密令,要求動用“飛驛”來傳遞加急軍報到洛陽。根本不用多加推敲,天底下能持有大周宰相狄仁傑的手書密令者,又恰在庭州的,除了袁從英還會有誰呢?

再聽到袁從英特地要求驛卒避開庭州沿線驛站,錢歸南只覺得頭皮發麻,身上一陣一陣寒戰,這分明就是要避開他錢歸南的監控和轄制。這個袁從英,他哪來這麽大的膽量和這麽精明的手段,他到底想幹什麽?他又到底了解多少內情?

郭驛長還在嘮嘮叨叨地說著,他畢竟是朝廷任命的驛站長,懂得傳驛的規矩,當然不會答應這樣的無理要求……錢歸南突然目光一凜,咄咄逼人地發問:“你說你不同意改換驛路?”

郭驛長嚇得差點兒屈膝跪倒,期期艾艾地回答:“是,是,下官、我……沒有同意。那人……也、也就算了。”

“你說他就算了?”

“是啊。我都給驛卒馬彪交代清楚的,他絕對不會私自改換線路。”

錢歸南緊鎖雙眉,三百裏加急“飛驛”是重大軍情,途經庭州的話他不可能得不到稟報,也就是說,這位郭驛長肯定還是讓袁從英給耍了。想到這裏,錢歸南陰慘慘地咧嘴一笑,輕言細語地對郭驛長道:“郭驛長,你知道邊關寧定,近幾年來庭州一線都沒有見過三百裏‘飛驛’了。因此,你那驛卒馬彪,要麽就是違背你的命令,私自改換線路入京;要麽就是早讓人給殺了!”

“啊!馬彪,小彪子他絕對不會違背我的命令的,他、他……”郭驛長急痛交加地望著錢歸南,張大嘴說不出話來。山裏人感情淳樸,馬彪跟在他身邊幾年,他就當兒子看待,如今聽說馬彪生死未蔔,郭驛長於公於私都更痛恨那個攪亂葉河驛平靜的陌生人。

錢歸南瞪著郭驛長,心裏卻在嘀咕著,誰知道那袁從英又耍了什麽手段,也許就真的把馬彪給說服了?或者就是找其他人代替馬彪入京送信……他現在對袁從英產生了巨大的畏懼,覺得對方簡直無所不能。而且,假如真的是袁從英把瀚海軍的相關消息送到洛陽,直接傳遞給狄仁傑,那麽朝廷派出欽差來查案就不足為奇,整個過程可以保持得如此機密也更加順理成章了。

那麽,袁從英到底是怎麽偵得瀚海軍的動向呢?刹那間,錢歸南覺得頭痛欲裂、天旋地轉,原以為一切有了轉機,哪想到殺機時時刻刻就潛伏在自己的身邊,根本無從逃離。他無力地癱軟在椅子上,這輩子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對手、這樣的危局,錢歸南覺得很累很迷茫,一時間四顧茫然,仿佛死到臨頭了。

良久,錢歸南才勉強擡起眼睛,看到郭驛長還站在堂下發愣,便叫來差役,讓他們帶著郭驛長去關押袁從英的小院認人。雖然心裏已經認定,在某種模糊的期望驅使下,錢歸南還是想再驗證一次。

差役很快又帶著郭驛長回來了。錢歸南遏制不住地緊張,忙問郭驛長認出來沒有。郭驛長卻撓了半天腦袋,支吾道:“看著……挺像的。不過沒靠太近,看、看不太清楚。”

“什麽意思?”錢歸南望向兩旁的差役,“為什麽不靠近些認?”

差役也是吞吞吐吐:“唔,這個……袁校尉在睡覺……”

錢歸南啼笑皆非:“睡覺?現在這個時候,睡什麽覺?”

“唔,他都睡了一天了。”

錢歸南氣得臉通紅:“他睡覺你們不會叫醒他?他是被關押在刺史府,又不是我請來休養的!你們這些蠢……”暴怒之下,他伸出手去就扇了差役一個大大的耳光,差役被打得嘴角頓時滲出血來,擡手捂著臉,又害怕又委屈地辯白道:“錢、錢大人,是伊都幹說這袁校尉得了疫病,讓我們不要靠近他。我們、我們叫他他不理,我們也不敢上前觸碰,所以就只好隔得遠遠地看……”庭州人人皆知錢歸南與裴素雲的關系,差役見錢歸南盛怒,慌亂中本能地就擡出伊都幹來做擋箭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