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亂局(第5/12頁)

這算是什麽道理?然而,狄仁傑接受了袁從英的理由,就像接受並且縱容袁從英的其他很多行為一樣。在宦海沉浮一生,狄仁傑見識了太多虛偽的情誼,言不由衷的表白,所以才更明白那些質樸言行之後的赤子之心。很多時候,狄仁傑會情不自禁地想要好好保護這份難能可貴的真誠,但卻總有太多的牽絆、太多的需要、太多的顧慮,使這種保護變得無力,最終化為虛無。

今天,在這盛大的皇家夜宴之前,狄仁傑又一次默念:是我太自私了。可是,再換個角度想,又覺得似乎自私得還不夠。紛亂的朝政,難測的亂局,靠一己之力終究太辛苦太為難,狄仁傑從來沒有像這一個月那樣,體會到自己對袁從英的需要,可袁從英已經走了,走得那麽堅決,為了離開,情願付出最沉重的代價。

當阿珺姑娘站在明亮溫暖的堂屋前愣神的時候,她可無論如何都想象不到,這兩個狼狽不堪猶如從天而降的陌生男人,竟會與大周朝最高級別的權力和地位有密切的關聯,此時此刻還讓大周宰相在皇宮的守歲宴上牽腸掛肚,思緒萬千。

正在她發愣的當兒,躺在地上的那個老婦人發出微微的呻吟,一下子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因屋子裏暖和,這老婦人又被那梅姓壯漢放到了火盆近旁,只一會兒的工夫,那老婦人身上凍結的冰霜,和著她全身上下的冰水,流得遍地都是。這老婦人眼看著就是躺在一個小水泊之中了。梅姓壯漢有些為難地看著阿珺:“阿珺,這個老婦人,你看……”

話音未落,阿珺已經快步來到老婦人跟前,蹲下身瞧了瞧,又伸出手去摸摸那老婦人的濕衣,便回頭對梅姓壯漢道:“梅先生,你快把這大娘扛到我屋裏去,我先替她把衣服換了。”

“好。”梅先生駕輕就熟地將那老婦人往肩上一扛,便隨阿珺出了堂屋。

狄景暉這三人被扔在堂屋裏頭,一時無所適從,主人不在,他們也不好隨意走動。袁從英在冰河裏泡了一回,身上本已濕透了,又加一路上的冰雪,熱氣一熏,現在也是從頭到腳往下淌水。狄景暉看著他的樣子,惡聲惡氣地嘟囔:“快把這身衣服換了吧,你總不會想把人家姑娘的屋子搞成澡堂子吧?”

袁從英不吱聲,從行李包袱裏取出幹凈衣服,走到一邊脫去上衣,還沒來得及換上,門被“嘭”地推開,梅先生大步流星地踏入屋內,恰恰看到袁從英背上密布的傷痕,不由自主地倒吸了口涼氣。狄景暉也是第一次看到這些,頓時驚得目瞪口呆。

好在那梅先生頗有涵養,見袁從英換好衣服回過身來,便立即遮掩起訝異的表情,態度自然地向二人微笑著施禮:“真是慚愧,梅某蒙二位的救命之恩,這一路慌亂,竟還不曾問得二位恩公的姓名。小可梅迎春,不知道二位是……”

他的話音剛落,袁從英便抱拳答道:“在下袁從英。區區之勞,何足掛齒。梅兄不必客氣。”

緊接著,他又問了句:“閣下不是中原人士?”

狄景暉一聽這話,猛然發現方才光顧著救人,竟未注意到這位梅先生原來是位高鼻深眉、碧眼棕發的胡人,看年紀和他二人相仿,也是三十來歲,生得人高馬大,威武雄壯,方才冰河遇險救人時很有些江湖豪俠的風采,但此刻的言談舉止又彬彬有禮,儒雅生動,十分有教養。

梅先生聽袁從英指出自己並非漢人,灑脫地一笑。他瞥了眼狄景暉,又問:“那麽這位兄台是……”

狄景暉隨口應道:“在下狄景暉。”

“原來是狄兄。”

二人正兒八經地見了禮,狄景暉笑道:“怪不得我一直覺得你說話有些含混不清,本來還以為是舌頭給凍僵了,原來你本就不是漢人。”

梅先生連連點頭:“狄兄說得對,梅某本來就不是漢人,這口漢話是後來學的,雖然花了梅某許多的功夫,卻始終不能學出原汁原味來。”

狄景暉也爽朗地笑了:“哎呀,你這口漢話已經足夠好了,除了個別地方還有點兒胡腔,仿佛舌頭打了個結,別的竟比普通的漢人百姓都要說得好,還頗有些文縐縐的儒生味道。”

梅先生一拱手:“狄兄過獎。”

狄景暉忍不住打趣道:“這口漢話也就罷了。只是不知道梅兄的這套繁文縟節又是從哪裏學來的?”

梅先生大笑:“狄兄見笑了。在下雖出生蠻夷,卻向來最仰慕中原人士的禮儀規矩,你們的先賢孔子不是說‘道德仁義,非禮不成’嗎?”

狄景暉大為感嘆道:“梅兄,看來你還真是精通漢學啊,令人心生敬佩!”

袁從英微微皺眉,聽著梅狄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對答,突然插話道:“梅先生,那位大娘怎麽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