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兇宅

在阿珺姑娘家的堂屋裏,袁從英、狄景暉和梅迎春三個男人,推杯換盞,慢慢地酒酣耳熱,漸入佳境。屋外雖然寒風凜冽,冰天雪地,他們卻在這暖意融融的小小方寸間,將各自的心事和顧慮逐一拋開,忘卻了天涯逆旅的處境,恍然不知身是客。

等梅迎春講完白天落水救人的經過,狄景暉由衷地贊嘆道:“原來梅兄也是為了搭救他人,才身陷險境,果然是英雄豪傑所為。在下敬梅兄一杯!”

梅迎春道:“哪裏,在下不是什麽英雄豪傑,二位才是。”他看了眼袁從英,微笑道,“梅某冒昧,還想請袁兄說說身上那些傷痕的來歷,在下揣度,袁兄必是經歷過極大的兇險,並做出過驚天動地的大事!不知道袁兄是否能讓梅某如願?”

袁從英搖了搖頭,輕聲道:“不是從英自恃清高,確實沒什麽可說的。”

狄景暉本來也眼巴巴地等著,聽袁從英這麽一說,拍了拍桌子,對梅迎春道:“梅兄,我說吧,他就這個脾氣,他不會說的,沒用!”

梅迎春笑著搖了搖頭,又端詳了一下袁從英,語帶關切地問:“袁兄的嘴唇怎麽有些發紫,你沒事吧?”

袁從英剛想回答,突然雙眉一擰,壓低聲音道:“有人來了!”

三人一齊噤聲,側耳傾聽,果然聽到院門啟合的響動,在一片暴風雪的呼嘯中,這聲音反而顯得更加尖銳,更加清晰。梅迎春朝狄袁二人使了個眼色,輕輕嚅動嘴唇道:“主人回家了。”

大家放下酒杯,正襟危坐地等著,可還未等到主人進屋,卻又聽到東廂房的門“啪”地打開了,緊接著,阿珺那柔美動聽的聲音鉆入耳窩,就聽她帶著明顯的欣喜之情道:“爹爹,您總算回來了,等得我好心慌。真擔心您出什麽事情。”

“廢話,我能出什麽事情!我要真出了事情,你又幫不了我!”回答很不耐煩,而且那聲音嘶啞蒼老,好像嗓子受過什麽傷害似的,聽上去說不出的難受。

屋內的三個男人不由自主地交換了下眼神,臉上的神色都不太愉快。接著又聽到那個破啞的聲音道:“堂屋裏面為什麽弄得這麽亮?你在自己屋裏待著,還把堂屋裏的燈燭都點著,是不是嫌我錢太多,想幫我多花掉些?”

“爹爹!”阿珺語氣急促地道,“您別生氣,是我不好,我……”

屋內三人的臉色都愈發陰沉下來,就在此時,堂屋門被猛地推開了。

一個全身罩著黑色鬥篷的人大步跨進堂屋,看到屋裏的景象,頓時愣了愣。梅迎春迎著那人站起身來,拱手道:“沈老伯,梅迎春又來叨擾了。”

桌邊,袁從英和狄景暉也站起身來。那人默不作聲地在原地站著,整張臉都隱在黑色的風帽中,只有一雙亮得嚇人的眼睛冷冷地在三人身上掃過來掃過去,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猛地掀開風帽,露出張飽經滄桑的衰老面容。袁從英和狄景暉頭一次見到這張臉,心上都不由一顫,只見這張臉上滿是深深淺淺的疙瘩和坑窪,鼻子歪斜,眼角外翻,嘴唇上還有道深深的傷痕,很顯然,這是張被整個毀掉了的容貌。

“沈老伯,梅迎春這廂有禮了。”梅迎春再次對那人欠身行禮。

那人這才對他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一邊仍然上下打量著狄袁二人,一邊問道:“你不是去渡黃河了嗎,怎麽又回來了?這兩個人是哪裏來的?”

梅迎春答道:“沈老伯,梅某今天確是去了黃河岸邊,可是因故未能過河,還在冰河中遇了險,幸蒙這二位朋友搭救,才算撿回了條性命。今夜暴風驟雪,實在找不到地方落腳,梅某便自作主張,將這二位朋友帶來了此處,還望沈老伯寬宥。”說完,他再度向沈老伯深深施了個禮。

這沈老伯好像沒有看見梅迎春的舉動,反而轉過頭去,對跟在他身後的阿珺厲聲道:“我關照過你多少遍,咱們家中僅你我二人,一老一婦,要多加小心才是。你倒好,平白無故就弄了這麽幾個陌生男人到家中,你自己不要身份臉面,我還求個性命安全!”

阿珺的臉頓時漲得通紅,輕聲道:“爹爹,我……他們是梅先生帶來的,也不算陌生人。再說,這狂風暴雪的,讓他們去哪裏?”

梅迎春的臉色已經變得十分難看,他又往前跨了一步,提高聲音道:“老伯,是我擅自將這二位朋友帶來的,不是阿珺姑娘的錯,請您不要為難她。”

沈老伯猛一回頭,對梅迎春冷笑道:“梅先生,我在同自己的女兒說話,你插什麽嘴?”

梅迎春狠狠地抿緊嘴唇,低頭不語。

那沈老伯繼續回頭對阿珺道:“就算是你要當好人做好事,給他們間柴房住下即可,憑什麽安置在這堂屋裏頭,又是火盆又是爐子。”他又一指桌子,“居然還好酒好菜地招待,你還真當你家是豪門富戶?哼,想做好事收容些要飯的也就罷了,弄來這幾個盜不盜匪不匪的,誰知道會惹出什麽麻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