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第3/3頁)

今天我女兒安娜麗絲來看我了。她很漂亮,這一點像她母親,我猜,應該也像我的母親,並且從某種特殊的角度來說,也很像我。我生成一個白人,這算是某種遺傳上的意外,但這個女孩絕對是我的女兒,是我和勞拉的女兒。就在見到她那一刻之前,我都還存有一絲疑慮。她有著一雙清澈的藍眼睛,身上洋溢著一種活力和使命感,就如同我初見時的勞拉一樣,但她通過我,遺傳到了我母親的膚色。

剛見面我們彼此都有些尷尬,我施展著個人魅力,讓她放松下來,最後終於把氣氛調節得輕松而愉快。我問了問她的兒子,我的外孫,她給我看了張那個小男孩的照片,照片中的孩子大約兩歲,坐在她和她丈夫中間。孩子臉上洋溢著淘氣的笑容,能看出他很快樂。我很高興。我問她是否覺得幸福,她咧嘴一笑,藍色的眼睛不好意思地看向下方。

她就坐在我對面,看著她緊張地把昂貴的絲質襯衣袖扣反復解開又扣上,我無法再否認擺在眼前的事實。

然而,我可以否認她。

我承認自己跟勞拉很熟,我們大學期間曾經交往過,也曾在波爾多一起度過了一個夏天。我告訴安娜麗絲她的母親是個勇敢、美麗的女孩,而且一定非常想自己撫養她。我說自己從不知道勞拉懷過孩子,也無法解釋她為何會說我是孩子的父親。我告訴她1973年的夏天,在葡萄園還有一些南非勞工,暗示勞拉一定是跟他們其中一人有染。我回憶說他們都是善良、強壯又快樂的男孩,但很遺憾我完全不記得他們的名字。

我告訴她做DNA測試毫無意義。我把我父母的情況告訴了她,我母親是瑪麗(娘家姓墨菲),父親弗朗西斯·瑞恩在我出生的時候是個牧師。我猜安娜麗絲一定已經知道這個小細節了。我甚至特意為她喚起了自己最早期的記憶:在一個大花園裏,我坐在父親膝上,我的父母坐在長椅上開心地笑著擁抱著彼此。全世界仿佛只剩下我們一家。我的母親有著一頭紅發,她臉上戴著眼鏡塗著口紅。我那面帶微笑的父親則穿著一身高腰西服。長椅在一棵樹下,一根樹枝矮矮地垂下來,滿枝沉甸甸的花蕾就墜在父親的頭頂。母親把我抱過去放進了一張秋千裏。秋千上有一條安全橫杆。她輕輕地推著我,我喜歡空氣飛快拂過肚子的感覺,開心地大笑著。我想要她把我推得再高些,可她有些害怕。於是換我父親來推,她又回到長椅上坐了下來。父親推著我越蕩越高,我興奮極了。過了一小會兒,我用腳做刹車讓秋千停下來,我感覺到沙礫摩擦著鞋底,揚起了厚厚的塵土。我跑到媽媽身邊跳到了她腿上。她緊緊地把我抱在懷裏,我知道父親正在一旁滿心驕傲地看著我們。濃濃的暖意和安全感充滿了我的心。

我告訴安娜麗絲我母親數年後離開了我們,而我父親跟一個女人再婚了,她不願意撫養我。我佯裝生氣,說不願意談論此事。安娜麗絲滿懷同情,沒有再追問更多細節。於是我跟她說了我是如何在寄宿學校長大的。

“我的故事就是這麽簡單,沒什麽神秘可言,抱歉讓你白跑一趟了。”

我祝她接下來的調查能夠順利。

我想,她看上去松了口氣。聽到這些她很高興,畢竟她父親不是坐在她面前的這個惡魔。我們握了握手。她的手在我的掌心裏,暖暖的。

我葬送了那麽多條生命,她還是不知道為好。能夠保守這樣一個秘密,我很自豪。保護她是一項慷慨無私之舉。我想努力做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