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奧利弗——如今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這話果然沒錯。比起美名,惡名似乎更對人們的胃口。不光是小報這麽認為,就連新聞報紙上都專門留出篇幅來報道,一位頭頂著光環的成功作家如何墮落成了可恥的抄襲者和打妻子的男人。那些曾經口口聲聲跟我以密友相稱的評論員,現在都在采訪中宣稱早就發現我身上有什麽詭異之處。他們揣測說我毆打妻子成性,即便是庭審期間並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這個說法,他們編造一些從未發生過的對話來暗示我一直有暴力傾向,而艾麗斯對我非常畏懼。

一家小報刊登了一篇四十年前的學校作文,用以突出我拙劣的文筆和松散的敘事。那些曾經像隨從一樣圍繞在我周圍的博士生都聲稱我毀掉了他們的事業和信譽。哎喲真是可憐喲。評論家也說一個沒有孩子的人不可能寫得出如此吸引兒童讀者的書。他們從前可不是這麽說的。他們以前說的是我沒有養育兒女的責任,自己也還是個孩子,所以更能夠了解孩子的想法。一群蠢貨。他們挖掘我的過去、我的背景,還問了許多關於我親子關系的問題。最終除了我父親早年當過牧師的事之外,也沒有發現更多的黑料。

庭審結束六個月後,我弟弟菲利普給我寫來一封信。連他的字都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我知道他一定為了寫信給我是不是“正確的做法”很是苦惱了一番。他提出,如果我有一天想要“卸下心中的重負”,他願意以牧師的身份幫助我,或是擔任我的告解神父。他讓我要相信我還有機會請求上帝的寬恕,拋開別的不說,他一定會“永遠做我的聆聽者”。垃圾。

我好想念艾麗斯。

我原以為這裏的食物會難以下咽,沒想到竟然還不錯,而且還管飽。我在米其林星級餐廳裏吃過比這還不如的菜,不過這些飯菜的品相還是可以再多花點心思的。

我被安置在一棟破舊的維多利亞式建築裏,房子從外面看氣勢宏偉,讓人望而生畏,可內部都是福米卡塑料貼面,年久失修,滿是汙漬,看上去毫無生氣。男女在這裏被隔離開來,這我倒沒什麽意見。

我有自己的房間,從很多方面來說,這裏比寄宿學校還好些,不過跟我同住在這裏的是一群惡棍。記得多年前,一位缺乏想象力的公務員同事在他辦公桌上放了一個“詼諧”的小標牌,上面寫著“不是瘋子也能來這裏工作,但瘋子才能在這裏工作下去”。當時我完全沒覺得這話好笑。

不過,這裏並不是瘋人院,這是個傷心人之家。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曾因精神失常而犯罪。我感覺自己到這裏來也是一種欺詐行為,不過這對我也不是什麽新鮮事了。我的整個人生就是這樣或那樣的一個個騙局。我並不需要跟其他人來往,大多數時間我都選擇一個人待著。

院子裏面有一片農場,雖然我已經很久沒有幹過體力活兒了,但還是很享受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感覺。我已經不再是個年輕小夥子了,但這幾十年來我的身體從沒像現在這麽健康過。

我是個模範“病人”。在這所精神病院裏,他們並不稱呼我們為囚犯。我時常聽見他們說,“政治正確得簡直有點過頭了!”我同意這個看法。看守和護士們都還不錯,我也從不給他們找麻煩。這裏的人普遍都知道我的罪行是“一次性”的。我“一時沖動”沒控制住自己。我正在服用低劑量的抗抑郁藥物,在繁忙和嘈雜的環境中也能夠保持平和。

我每六個月都會接受一次“心理健康檢查”,來確認我的精神狀況是否正常,可我要是被判定為精神正常,就可能會被釋放,這可絕對不行。我已經下定決心要留在這裏,即使我對社會對自己都並不存在威脅,我還是不願離開。我打算好了,一旦他們提出讓我走,我就假裝自殺。

房子已經賣掉了。所有收入都用來支付艾麗斯後續的療養費用,尤金的撫養費也都轉給了巴尼·德懷爾。艾麗斯住在一家私人療養院。律師告訴我她的房間很美,她接受的是最好的治療,但這些她都毫無知覺。她目前的狀態很可能會持續數年。那些故事書的版權和版稅都已經轉給了薇洛妮克夫人,我受到了來自全世界的指責,尤其是在法國,因為我偷走了一位戰爭英雄的遺產,還從他和他外孫的死亡中獲取利益。可他們還不知道真相比這更糟糕,我就是害死他們的元兇。我從未把這部分故事告訴精神病醫師。這將會引起軒然大波。我何必要為自己的罪行清單再加上縱火和謀殺呢?

記者們多次試圖要來探望,提出要代筆捉刀來寫我的故事。這完全是種侮辱。我斷然拒絕了他們的無禮請求。但有一個法國記者卻是例外。至少,我感覺她應該是個記者。她的來信比別人的要更正式,而且她相當執著。她的名字叫作安娜麗絲·帕蓬。她的前五封信我都沒有理會,到了第六封,我終於給她回了信,我感謝她的關注,但謝絕接受采訪,也很抱歉我不會把她列入我的訪客名單。我的訪客名單上是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