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漏鬥

我的朋友萊昂內爾·達克赫住在巴黎的瓦格萊姆大街。他的房子很小,從凱旋門那兒順著馬路往下走,你就可以看見他的房子了,就在路的左手邊,他的屋子周圍有鐵欄杆防護,屋外有一小片草坪。我估計這裏的林蔭大道建好之前,他的房子就已經在那兒了,因為裝飾房子外墻的瓷片上面都生滿了厚厚的苔蘚,墻壁在歲月和各種黴菌的侵蝕下逐漸失去了自己的本色。從街面上看去,他的房子好像不太大,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的房子臨街的那面兒有五扇窗戶,其實進到屋子裏面你就會發現其實房子很大,有長長的一長溜兒都是房間。就在這些房間裏,達克赫建起了屬於他自己的獨一無二的用以保存神秘文學作品的圖書館,對他來說,研究那些充滿了幻想,記載著各種稀奇古怪事情的文學作品就是一種享受和愛好,他也常常借此取悅他的朋友們。達克赫就是這樣一個有教養、舉止高雅的有錢人,性情有些古怪,愛好異於常人,他把自己半生的精力和財富都花在了收集那些充滿神秘氣息的文學作品的事情上了,不光如此,可以說他的個人收藏絕對是獨特的,他的收藏品中包括猶太人的法典《塔木德經》,各種猶太教神秘哲學的著作,以及各種專講志怪的文學作品,他保存的許多作品都是稀世珍寶,價值連城。達克赫的趣味傾向性是有所偏好的,特別集中在那些講恐怖怪異和不可思議之事的作品上,我聽說他在神秘的不可知物方面所做的各種實驗已經越過了社會規範和文明的必要界限。達克赫對他的英國朋友們從不提及這些事情,而是表現得像一位藝術品鑒賞家和一個藝術系的學生一樣;但是他的一位法國朋友,就是和達克赫的嗜好趣味相同的那位法國朋友,他向我保證說,他敢肯定黑色彌撒所犯下的那些聳人聽聞的罪行就是在達克赫那間又大又寬敞的大廳裏發生的,那個大廳裏還擺放著達克赫的各種藏書和他私人博物館的展品箱。

達克赫的外表和長相也很獨特,這本身就足以表明他對於跟人類的精神世界有密切關系的事物有濃厚的興趣,他對那些事物的關注有一種理性的認識和把握,而不是簡單地精神層面的皈依與臣服。達克赫臉上的贅肉很多,看得出他無意禁欲和苦行,他的腦門兒就像個圓屋頂,但是在這巨大的圓屋頂般的腦門兒下面可是儲存著同樣巨大的精神力量,他腦袋上面有幾綹稀疏的頭發,都向腦袋的一邊兒倒去,就像冷杉樹上垂下來的冰掛一樣。達克赫擁有的知識要比他自己的智慧多,他的體能和智力又遠遠優於他的個性和性格。他的眼睛很小,卻很有神,深深地嵌在他那肉質豐滿的臉頰上,他眨巴眼睛的時候,就很能顯示出一種超過一般人智力水平的樣子,並且透露出他對於生命現象永不消退的好奇心,但是要注意,這雙眼睛可是一位喜愛感官享受的感覺論者和一個一切以自我為中心的人所擁有的那種眼睛。好了,不要再說他了,因為達克赫現在已經死了,這個可憐的家夥,他死的真是時候,正好是在他非常自信,確定他已經最終發現了能讓人的生命無限延續下去的長生不老藥的時候。我在這裏不想討論這個人復雜的性格,我只是想說說發生在他府上的那件無法解釋、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事件,事件發生時正好是1882年的早春時節,就在我到達克赫的府上做客的時候發生了那件蹊蹺的事兒。

我是在英國認識達克赫的,當時我正在大英博物館裏主持一個關於亞述人居住房屋的研究項目,而那時候達克赫正在致力於解讀古巴比倫王國的那些神秘莫測、深奧晦澀的碑銘,由於專業領域相近,最後我們就走到了一起,成為了朋友。我們最開始是偶爾評論一下對方正在進行的研究工作,後來就發展到每天都要進行談話,這就越來越靠近真正意義上的友誼的邊緣了。我向達克赫承諾,下一次我去巴黎的時候,一定會拜訪他。結果有一次,我的合同完成得很順利,於是我就順便拜訪了一下我的這位朋友達克赫,當時我住在楓丹白露宮附近的一家小農舍裏,我乘晚間列車回去十分不方便,於是達克赫就建議我當晚在他家裏過夜。

“我只有一個沙發是空的,”他指著客廳裏的一個寬寬的沙發說道,順便說一句,他的客廳很大很寬敞,“我衷心地希望你在我家裏能讓自己感覺到很舒服。”

這是一間非常奇特的臥室,屋頂距離地面很高,屋子四周放的都是那種一直高至屋頂的大書架,上面滿滿當當地放的全都是書,這樣的家居布置,對於像我這樣一個書蟲來說,簡直是愜意極了,聞著這些古色古香的古老書籍散發出的幽淡紙墨味,我感覺世上再也沒有一種讓人身心愉悅的味道可以與之相比了。我當即向達克赫表示,我不再奢望什麽更舒適的臥室了,這間臥室的環境就已經足以讓我感到暢情適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