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著日本漆的匣子案

這件事兒真是蹊蹺無比,家庭教師私底下這樣嘀咕著;一個人哪,活在這世上,總會經歷一兩件這樣的事兒,離奇古怪,古怪離奇,讓人怎麽想也想不透啊。身處其中,總有一種雲山霧罩無法看清這世間情勢的苦衷,我呀,是內心十分渴望能看清,卻總也看不清。不過呢,我還是很高興的,因為我去了索普小鎮,我還是有收獲的喲——好吧,下面我就講講我的見聞,你們就明白我最後到底收獲了什麽了。

我不知道你們對英格蘭中部埃文河畔那個地區熟不熟悉,那是埃文河流淌過的地方,後來河水退去河床漸移遂成丘陵。那可真是算得上英格蘭的真正中心啊。莎士比亞,這位實至名歸的英格蘭民族之花,就出生在埃文河畔。那裏的土地適合經營牧場,牧場綿延起伏一路向西,逐漸高高隆起,最終一直綿延到位於它西部的馬爾沃群山。這個地區沒有什麽市鎮,卻有著數不清的眾多村落,每個村子中都有那種以灰色調為主的諾曼式教堂。你從倫敦出發到這個地區,一路走來,你的身後是英格蘭東部和南部的磚瓦世界,到了這兒,你打眼兒看上去卻全都是石頭——用石頭砌的墻,布滿苔蘚的厚石板做成的屋頂。這樣用石頭蓋出來的房子呀,給人一種堅硬,結實,還有一種非常頑強的感覺,這樣的房子也許最能體現這個偉大民族本身的堅韌和頑強。

就在這個地區的中心,離伊夫舍姆鎮不遠的地方,那就是索普小鎮了,約翰·波爾拉莫爾爵士就住在這裏,他住在自己先祖留下來的房子裏,我就是來到這兒給爵士的兩個兒子做家庭教師的,我教他們讀書認字。約翰爵士是個鰥夫——他的妻子三年前去世了——給他留下了兩個男孩兒,一個八歲,另一個十歲,還有一個年紀只有七歲的可愛的小女孩兒。維塞頓女士,她現在已經成為我的妻子了,她是這個小女孩兒的家庭教師,而我則負責管教那兩個男孩兒。我和維塞頓女士的結合難道不是我下面所要講述內容的最佳序幕嗎?她現在是管著我的那個人,而我除了給東家照看兩個小孩子以外,我還要照看我本人的兩個小孩兒呢。不過,就是這兒,我剛剛提到過的這個地方——我前面就已經說過了,就在索普小鎮這個地方,我終於有所收獲!

這座古老的住宅可真是夠老的,的的確確,是那種難以置信的古老——這座宅子的有些部分,甚至可以追溯到諾曼王朝時期了——波爾拉莫爾家族宣稱,在諾曼征服以前他們這個家族就已經生活在這片土地上了。起初,我剛來到這兒的時候,心裏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看著這些由巨石堆砌而成的灰色厚墻,再看看這些石料上蒼老古樸的紋路,再聞聞構成這座古老建築的一部分的石膏灰泥漸趨分解之後發出來的那種味道,你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對面正躺著一只受了傷的動物,而你正在聞它喘出來的粗氣呢。不過,這座古老的宅子後來又加蓋了一部分,新蓋的部分堪稱現代,明亮而寬敞,至於原先宅子的花園部分,保存得也算是很好了。可是,這座古老宅子的女主人已經過世,只留下一個漂亮的小女孩兒住在這裏,面對著房前花園裏盛開的玫瑰,總不免有些淒慘。

這裏負責照看宅子的各色仆人齊備,除此之外,就要說到我們四個人了。維塞頓女士,那時候還只是二十四歲,長得非常漂亮,就和——現在的克勒默爾夫人一樣漂亮——而我呢,弗蘭克·克勒默爾,我那時候三十歲,還有女管家斯蒂文斯夫人,一個瘦瘦小小不怎麽愛說話的女人,還有理查茲先生,他個頭兒很高,長得像個軍人,負責管理波爾拉莫爾先生的家產和整個莊園。通常情況下,我們四個人在一起吃飯,約翰爵士本人大部分時間裏則是一個人待在他的圖書室裏。有時候,爵士也會加入進來,跟我們一起吃飯,但是,總的說來,我們四個人更希望他別來。

原因嘛,因為他是一個人人感到畏懼的人。想象一下,一個身高六英尺三英寸的高個兒男子,雄偉的體格,威嚴的身形,鼻梁高高的,十足的貴族氣派,滿頭金黃色的頭發,又黑又粗又濃的眉毛,小胡子向上翹著,顯得冷酷、陰險而又狡猾,他的眼窩深陷,和他眉毛的線條配合在一起,整張臉就好像是用一把小刀削出來的一樣棱角分明,冷峻無比。他眼睛的顏色是灰色的,目光裏透著一種對人生的疲倦,好像很絕望的樣子,他有自豪的一面,但同時又惹人憐憫,這是一雙透著深情的大眼睛,眼中的目光像是在要求你給予他同情和憐憫,並且要求你立刻向他本人表示出這樣的情感來。他的背有些彎了,那是由於長年坐在書房裏書桌前的緣故,如果不是背彎了,其實從他的年齡上看,他應該算得上是一個英俊的男子——他才五十五歲,或許——這個年齡,其實是一個男人最成熟的年紀,任何女性一看到他,準保都會對他心生愛慕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