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著日本漆的匣子案(第4/8頁)

我能看得出來,眾人對於這位受人尊敬甚至敬畏的人其實是充滿好奇心,而對於我來說,按照他們的理解方式,我不過是一個新來的人,而我卻意外地成為頭一個進入主人書房的人,而此前這間書房是他們作為下人根本沒有涉足過的地方,這不免激起了眾人的些許憤懣。但是,這個事實也提醒了我,我不應該信口開河,而應當守口如瓶,今天發生的一切,說明我的東家是充分尊重我的,所以,從那個時候起,我覺得自己有必要自覺保守東家的一些秘密,至少,應該與我的東家保持一致。

現在,對我而言,我的東家,這位整天沉默寡言的尊貴人物,在我心目中成了一位非常神秘的人物,我對他的興趣也變得越來越大。我開始理解他雙眼中充滿神秘的目光,對他那經歷歲月滄桑、滿布皺紋的容顏有了一種新的理解。他是一個不停地與敵人作戰和搏鬥著的戰士啊,這場戰鬥無休無止,或者說,至死方休,這場戰鬥讓他整個人一天從早到晚承受著巨大的壓力,一個可怕的對手總是想把他放翻在地,結果了他的性命——他的對手想要達到這樣一個目的,不光是要把他的肉體和靈魂一同摧毀,同時還要再次將自己的魔爪伸向他,將其控制為自己爪下的獵物反復玩味、戲弄、折磨。當我目睹著我的東家神情憂郁地弓著背從走廊裏走過,或者在花園裏散步的時候,我覺得,這種隱形的危險似乎時時都有可能變成具體的危機,將他攫住,同時,我似乎也能感覺到,我幾乎就要看見這個令人厭惡的危險魔鬼和敵人了,它們化身為東家朋友的樣子,其實自己卻悄悄地躲藏在陰影之中,就像一只已經嚇破了膽的猛獸,蜷伏在它的主人身旁,但卻伺機行動,就等著一個非常合適的時機,一下子跳出來咬斷主人的脖子。那個已經去世了的女人,她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獻了出來,就是要為自己的丈夫抵擋這種危險,在我的想象天地中,她也化身為一道光影,但她的化身顯得很美麗,總是陪伴在她心愛的男人身邊,用胳膊托舉起他的胳膊,在他心神動搖之際及時地拉他一把,以免他重蹈覆轍,掉入那萬劫不復的深淵。

我對東家的這種同情竟然被他神秘地感知到,他甚至對我表示出的同情回報以黯然神傷來,於是他用自己的沉默向我表達感激之情。他甚至邀請我下午一同散步,當然,在這種場合下,我們之間誰也沒有言明此刻正在發生什麽,這其實是我的東家一種自信的標志,本來也無須說什麽或者表達什麽。同時,我的東家還開始邀請我為他的圖書館藏書進行編目的工作(他的藏書可以說是全英格蘭最好的私人藏書室了),於是,到了晚上,我就和我的東家在圖書室裏一待就是好幾個小時,如果他在外面沒有應酬,他就那麽待在圖書室裏,抱著一本書坐在書桌前閱讀,而我則坐在室內一角靠近窗戶的地方,在他眾多的藏書中忙碌著編寫圖書目錄。除了這種由於編目工作而形成的密切關系之外,我也沒有提出私自來到這兒的要求。

接下來發生了一件事兒,我的感情突然發生了激變。就是發生的這件事兒徹底地將我對東家的那份同情擊得粉碎,我開始厭惡我的雇主了,因為,這件事兒讓我意識到,我的雇主仍然保持著他過去一直有的那種不良習慣,而表面上卻裝出一副無辜和若無其事的樣子,這只能給他的外表塗抹上一層偽善的面紗。下面我要講的就是接下來發生的那件事兒。

有一天晚上,維塞頓女士去莊園臨近的一個叫百老匯的村莊參加一個慈善晚宴,而我答應做她的保鏢,陪著她一路走回莊園。回莊園的那條小路蜿蜒曲折,一直通到莊園府邸東部塔樓的下面,我們一路走著,我注意到自己非常熟悉的那間圓形屋子的窗戶裏面亮著燈。當時是夏天的夜晚,那扇窗戶就比我們兩個人的頭頂高出一點兒,窗戶大開著。我們那時恰好也正在熱烈地討論著什麽事情,當時我們就站在離塔樓不遠處的草坪上,我們正說著,這時好像有什麽東西突然打斷了我們之間的談話,於是,我們兩個人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了過去。

那是一種聲音——毫無疑問,無可置疑,那是一個女人發出的聲音。聲音很低——低到只有在那種靜靜的夜晚我們才能聽見的程度,但是,由於當晚就很安靜,所以再也沒有任何疑問了,那的確是一個女人的聲音。那說話的聲音顯得很急切,好像還有些氣喘籲籲,只說了幾句話而已,接下來就沉默了——是一種充滿了哀怨,上氣不接下氣,帶有祈求語氣的聲音。在那一刻,維塞頓女士和我面面相覷,站在那兒不知所措,大眼瞪小眼。然後我們兩個人誰也沒說話,不約而同地向著莊園府邸的大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