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溫哥華  周五傍晚

前門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托莉起身打開了門。門外是穿著牛仔褲和一件皮夾克的馬克·雅其馬警官。

“嗨,小姑娘,”他揚起一個溫暖的笑容。“我是來接你爸爸去他的隆重的退休宴的。”

“他才不想退休。”

馬克有點尷尬,清了清嗓子又道,“他當然想退休啦。”他彎下腰,“別告訴你爸爸,我們給他買了他一直想要的賽奇飛釣竿[18]。他以前總是去店裏一遍又一遍的撫摸這支杆子,以後,可以隨心所欲釣魚的天堂就在後面等著他啦。”

“他只有五十六歲,”托莉說,“沒有人會在五十六歲就退休,除非是出了什麽問題。”

“你能去告訴他我來了嗎?”馬克跟著她進到了屋子裏。

“爸爸!”她朝著樓上大喊。“馬克警官來了。”

她跺著腳走回電視前坐下,但是還是可以從拱形的門廊看到他們。

托莉用手緊緊抱住自己的肚子,情緒在胃裏不停翻湧。她很愛她的爸爸,但是她更愛媽媽,她愛她超過整個世界。她會死都是她的錯,是她沒能把她從樹下的雪坑裏拉出來。她的眼睛裏冒著火焰,回憶如潮水般湧來——媽媽的雙腿在空中亂踢著,而她只能徒勞的拉著她的滑雪靴。每一次她想要把媽媽拉出來的時候,就會有越來越多的雪掉到坑裏,把她媽媽掩埋得更深。然後,樹梢上的一大塊雪蓋突然掉了下來,把她們兩個人都淹沒了。就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事,媽媽抽搐的小腿的觸感還停留在她的指尖,然後突然的,那抽搐就變成了可怕的寂靜。托莉尖叫著喊救命,但是不斷落下的雪塊卻將她的聲音阻隔的一幹二凈。

“你準備好晚上的宴會了嗎?”馬克在她爸爸的背上拍了一掌。

托莉假裝在看電視,把視線悄悄移到站在走廊的兩人身上。她敢說這一切都不太正常,包括這個熱情過頭的警官。

“你的手怎麽了?”馬克問道。

她的父親舉起自己被繃帶包紮起來的右手,托莉在這之前都沒有注意到他受傷了。“昨晚搬書架的時候不小心弄傷了。”

她皺起眉頭,昨晚她像往常一樣把自己鎖在屋子裏聽音樂,根本沒有聽到他爸爸搬過什麽書架。

她的父親瞥向客廳,“托莉,你確定不用把保姆叫過來嗎?”

“我都快十二歲了,”她重重地說,偏過頭去看著電視,不想和他對視。但是她知道爸爸為什麽會這麽問——他是在擔心學校那件事發生之後她的心理狀況。

“我不確定什麽時候能回家,孩子。別睡太晚了,好嗎?”

她沒有回答。

在他們走出門的時候,她聽到她的父親說,“你知道的,我還能自己開車。”

馬克發出一陣大笑,“今天還是讓我來吧,今晚之後你再自己開。”門砰的一聲關上了,她看到他們的頭頂從窗台前經過,腳步聲漸漸走遠。

托莉站起來跑到窗邊。

她看著他們上了馬克的車,倒車到馬路上,然後消失在了視線中,她確定他們走遠了之後,立即跑上樓到了父親的書房,房間沒有鎖。她推開門,小心翼翼地走向文件櫃,心臟噗通直跳。她以前見過她父親把犯罪現場的照片和剪報用風琴文件袋裝起來放在文件櫃裏。他一直把那個文件袋藏起來不讓她看到,但是有一次一張照片掉在了地板上,那是一張媽媽赤裸的屍體的黑白照片。她試著拉了拉文件櫃的抽屜,被鎖住了。她翻遍了桌子下面的抽屜也沒有找到鑰匙。

她站在那兒仔細回憶。爸爸變了很多,自從媽媽去世之後,所有事情都變了。爸爸的脾氣變得古怪而暴躁,他會把各種各樣的東西藏起來,也開始和她變得疏遠,這讓她十分憤怒,她覺得他開始忘記死去的媽媽,忘記還有她這麽一個女兒,忘記他們這個家過去美好的一切。所以被怒火驅使的她也變得魯莽和沖動。

她啟動了他的電腦。窗外忽然傳來汽車行駛的聲音,她的動作僵住了,不過還好那輛車很快就從他們的門前經過了。

父親的電腦有密碼保護,她試了很多次也沒有輸對,只好合上電腦,坐回轉椅裏苦惱地思索。突然靈光一現,她飛快地從轉椅上站起來,往書房的裏間跑去,這個裏間以前是她媽媽的書房。

她小心翼翼地打開門,躡手躡腳地走了進去。

房間裏很冷,中央空調並沒有打開。

她甚至還能隱約地聞到空氣中媽媽的香水和護膚品的味道。房間裏到處都是書,媽媽的電腦就放在一張矮桌上,桌子上還有一些她生前四處收集的紀念品。窗外的天空霧蒙蒙的,光線透過落地窗撒了進來,散落在窗邊的閱讀長椅上,和上面墊著的粉綠相間的西洋薔薇花紋墊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