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斯特拉斯堡[2]西部

阿爾薩斯-洛林[3]

1944年8月4日

一個十二歲左右的金發男孩小心翼翼地踩在滿是碎石礫、焦黑的木頭和玻璃渣的坡面,向廢墟的頂端爬去,他身上那件褐色T恤破舊不堪,腳上那雙沒有鞋帶的鞋子好像隨時會掉下來似的,但他卻像山羊般敏捷地攀上了石堆的頂端,伸出纖瘦的胳膊,拿到了他的戰利品,得意地在頭頂上揮舞著。

男孩將閃閃發光的金屬片繞到了自己的脖子上,開始下坡。在彈坑遍地的街道一旁,其他更小的膽怯的孩子們——或者不是那麽魯莽的孩子們——艷羨地望著他。

“他們什麽都收集,”特迪•圖森特下士坐在吉普車的駕駛座上,邊觀察邊說道,“我小時候就喜歡收集瓶蓋。”

“我收集的是棒球卡,不過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盧卡斯•安森中尉說道,那段時光對盧卡斯來說恍如隔世,遙不可及。

“是啊,你說的沒錯,”圖森特懶洋洋地說,“畢竟當時沒有人端著槍要射殺我。”他從前側口袋裏摸出一包“紅人”牌口嚼煙草,咬下一大塊,問道:“中尉,來點嗎?”說著把剩下的沾有他口水的香煙遞到中尉面前。

“不用了,謝謝。”盧卡斯看著那個男孩跳下廢墟並向夥伴們展示手中的錫箔紙,這個男孩讓他想到了幼時的玩伴保利,也曾炫耀過他在學校郊遊時發現的箭鏃。除此以外,炸毀的房屋和貧瘠的樹木上到處掛落著

這種錫箔碎片,德國的飛機像撒紙屑一樣向地面投射薄金屬片來擾亂同盟國的無線電通信。納粹除了聰明,真是一無是處。即使在這一片他們目前已經荒棄的土地上,或許也在某處布下了地雷或在某個廢棄的鐘樓裏安排著一個槍手。

圖森特堅信嚼煙草葉可以讓他的感覺變得更為敏銳,昨天的經歷足以證明這一點。他們的隊伍在檢查教堂的唱詩台時,他就發現了藏匿其中的狙擊手,只用了一槍就使那德國人翻出欄杆掉了下去。“我曾連續三年在巴吞魯日[4]射擊大賽奪冠。”圖森特洋洋自得道。

作為秘密先遣部隊,他們的行動不受保護,格外危險。有圖森特的掩護,盧卡斯感到格外安心。下士圖森特天生就是當兵的料,但是盧卡斯不是,他是從步兵團轉到文物復原委員會的,文物委員會是一支由藝術和建築學方面的專家組成的小分隊,他們被征募並派遣去尋找、維護和保衛目前為止納粹在歐洲的侵略中所劫掠的財寶。

在戰爭以外的生活中,文物復原委員會的應征者可能曾經是博物館館長、藝術品商人或是像盧卡斯一樣的教授,但他們現在面臨的是一個巨大的任務。德國軍隊已經從意大利、法國、比利時、波蘭和荷蘭那裏掠奪了近兩百萬件珍貴畫作、雕像和其他藝術品——而且它的胃口好像依舊沒有得到滿足。那些戰利品都被藏在秘密的倉庫裏,計劃在戰爭勝利後安置到元首博物館——這個結果,納粹從來就沒有質疑過。

直到諾曼底戰役,德軍慘敗。

即便如此,此後的兩個月,同盟軍還是遭到了他們頑強的抵抗,付出了巨大代價才奪回了戰爭伊始失去的土地。即便在法國西南部的一個聖羅德小鎮,戰鬥都很慘烈,而且持續數周,導致了一萬一千人的傷亡。盧卡斯和圖森特目前的任務所在地,阿爾薩斯—洛林,雖然離前線很遠,但卻異常危險。當地居民在1939年就已被德軍驅散,這裏則在次年被德國並吞,並只允許德國血統的阿爾薩斯人重新入住。斯特拉斯堡著名的、有著五十四米高的圓頂古羅馬式猶太教會堂,被當時的政權付之一炬。

盧卡斯的任務令人捉摸不定,更讓他費解的是,指令並不是文物復原委員會下達的,而是直接來自戰略服務局的長官。這個任務的目標一定至關重要。

在他的戰鬥夾克內側口袋裏塞著一個信封,信封裏折放著一張通往當地一處鐵礦井的大致路線圖。據說,那裏藏著許多偷來的藝術品。信封裏還有一張最優先保護文物的模糊照片——隆美爾[5]的非洲軍隊從開羅博物館掠劫的石棺。盧卡斯完全不明白這個特殊的石棺為什麽對戰爭這麽重要,但因為他在古典藝術和雕像藝術的深刻造詣,使他成為了這個任務的不二人選。

“中尉,”圖森特說著,走出了吉普車,“看上去迎賓隊伍已經來了。”當一位老人揮著系有白色手帕的掃帚,蹣跚著向他們走來時,圖森特緊緊地握著他的M1卡賓槍,但保持著槍口向下。

“Ich bin der Buergermeister.”老人用德語說道——我是這裏的市長——也不問他們是否會德語。

幸虧在出任務前軍隊的情報人員曾經給盧卡斯上過一節速成課,盧卡斯支支吾吾地回答道“Ja ich kann das.”——是的,我可以。——在他表明他是美國第九部隊的中尉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