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知道的,我年輕時在朗代爾混過一陣子,”爸爸說著,坐進了舒服的安樂椅。

“那是三十年代最後幾年,對不對?”我卷縮在沙發上。以前聽他講過年輕時的經歷:他如何在一家名叫戴維·米勒的台球室兼酒吧閑逛;他如何自稱“土蝮蛇傑克”;他的鐵哥們——“皮條客巴尼”,如何坑蒙拐騙,給地頭蛇和妓女之流跑腿牽線。拍攝《歡慶芝加哥》時,他拒絕采訪,不過他的一些回憶還是出現在片子裏了。

“巴尼·泰特曼是我的鐵哥們。他父母在道格拉斯大道附近開了一間公寓和館子。”他停了一下。“我父母不贊成我和他來往。”

“為什麽呢?”

“我們家族是從海德公園遷來的德裔猶太人。”他聳了聳肩。“泰特曼家卻不是。當然啦,我那時不大在乎這些。”

我不安地扭動了一下。人是會變的。

“我和巴尼混在戴維·米勒酒吧那幫小子中間,很賣力氣。砸腦袋也是那幫人中的一個。”他抿了一小口威士忌;杯子裏的冰塊已經融化了大半。“砸腦袋個頭不大,但精瘦結實,強壯有力,意志堅韌,而且善於哄騙,樹上的鳥兒都會被他哄下來。”他笑起來嘴就咧開,顯然沉浸於往事之中。

“他原來是哪兒的人呢?”

“有人說是紐約人,也有人說他是從瑪克斯韋爾街過來的。沒人說得清楚。不過,我可以說一件事。砸腦袋最講究穿著打扮,總是穿高档的毛料西服,還打著絲綢領帶,戴著一頂可翻式帽檐的軟呢帽。”

我想起了露絲·弗萊希曼給我看過的那張照片。“我在弗萊希曼太太那裏見過一張照片,照片中是一男一女,男的手裏就拿著一頂可翻式軟呢帽。”

爸爸頭一偏。“給我看看。”

“沒帶來,在家裏。”我。“那麽,這個砸腦袋,他幹些什麽呢?”

“混賭場啦,行賄兼收保護費啦。”爸爸清了清嗓子。“都是些我鄙視的勾當,你懂的。”

“你當然不會參與。”

“不過我要給你說,艾利,他當時的行為處事可很得女人們歡心呢。”

“從他那兒學了幾招吧,嘿嘿。”

爸爸的額頭皺了起來。“我那時只有跑腿的份兒,就是通風報信。”

“你那會兒就是跟街頭混混瞎胡鬧。”

一聲嘆息溜出了爸爸的雙唇。“當時的情況與現在大不相同,寶貝兒。你得明白,正是戴維·米勒那幫人讓克拉倫登濱湖區在二十年代對公眾開放,那以前是被限制進入的。而且也正是由於那幫小夥子對抗那些愛爾蘭街頭惡霸,才保全了一大批Yeshiva-bochurs1。而且還有牽涉到納粹的傳言。”

“什麽傳言?”

“人們說,戴維·米勒那些人當時在追蹤北邊的納粹團夥成員。”

“真的?”

爸爸的眼光越過了我。“那一年夏天,米莉亞姆·赫希,是個女演員,演意地緒語戲劇的,我對她一見鐘情,整個夏天都圍著她轉;就這樣遇見砸腦袋的,他倆正難舍難分。”他突然停住,看著我旁邊,似乎在糾結是否應該說下去。

先是蕾切爾,現在又是老爸。看來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爸爸!這都六十多年過去了,還有什麽不能說的?”

他揉了揉鼻子。“是這話。呃,結果米莉亞姆遇害,當然砸腦袋就去追查兇手,查出兇手原來是納粹團夥的頭子。”

“她被殺了?”

“因為納粹發現米莉亞姆是砸腦袋的線人,在暗中監視他們。”

“天哪!後來呢?”

“砸腦袋殺了那個納粹頭子,然後就無影無蹤了。我說的是砸腦袋。”他撐著椅子站了起來,步履蹣跚地進了廚房。

我跟著進了廚房。“去了哪兒呢?”

“他說是去了歐洲,參加了地下組織。”

“秘密抵抗組織2?”

“他是這麽說的。可誰知真實的情況呢?他總是編得出故事來。”

“後來又見到過他嗎?”

爸爸把一袋椒鹽脆餅幹抖進碗裏。“見過一次。戰後。那時我還沒去上法學院。”他把碗遞給我。“當時,我和巴尼正在米勒酒吧喝啤酒。我並沒有看見他走進來,可是突然之間,他就出現在我們面前,跟我們坐了一會兒。沒坐多久,我記得。他當時shpulkes3,不停地東張西望,還從窗子裏往外窺探。後來才知道他是在潛逃之中。”

我拿起一片餅幹。“你們說了些什麽呢?”

老爸聳起雙肩。“雜七雜八的什麽都說了一些。當時我還在服役,並且我——”他突然僵住了,很不安的樣子。“呃,當時正在謀劃退役後的出路。我們說的就是這一類的。幾天以後,他就因故意殺人罪而被捕。”

“判刑了嗎?”

“判了。被整了個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