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在這次核反應堆重鈾事件中,唯一被間諜們毀掉個人生活的就是那個完全無辜的歐洲原子能共同體的官員,被狄克斯坦稱作“硬領”的那位。

狄克斯坦在法國甩掉監視小組之後,猜想他們定會在機場布下對他進行晝夜二十四小時的監控,便取道公路返回。而且,他們既然掌握了他租來的汽車的車牌號,他就在巴黎停下來,把車還掉,換了一家車行,另租了一輛車。

他在盧森堡的第一夜,就走進了迪克斯街上的那家頗為低調的夜總會。他獨自坐在裏邊,啜飲著啤酒,等候硬領到來。不過倒是那位金發的朋友先到了。他的年紀要更輕些,大概在二十五到三十歲之間,醬紫色的雙排扣西裝裏邊是寬寬的肩膀和出眾的身材。他穿過廳堂,進了他們上次占的單間。他像舞蹈家那樣優雅,狄克斯坦覺得,他可能是足球隊的守門員。那單間是空的。如果這一對每晚都在這裏約會,那這個單間可能就是專門為他們保留的。

金發男子要了一瓶飲料,看了看表。他沒有看到狄克斯坦在觀察他。幾分鐘後,硬領來了。他穿著一件紅色的雞心領毛衣,裏邊是敞開領口的白色襯衫。他和往常一樣徑直走到他朋友等他的桌旁。他們雙手緊握,相互致意。他們看上去興致勃勃。狄克斯坦準備毀掉他們的天地。

他叫來一名侍者:“請你給那邊桌上穿紅毛衣的人送去一瓶香檳,再給我來一瓶啤酒。”

侍者先給他端來了啤酒,然後用一只盛有冰塊的桶,把香檳送到硬領的桌上。狄克斯坦看到那侍者跟那兩個人指點著說他是送香檳的人。他們朝他看時,他舉起啤酒杯笑眯眯地致意。硬領認出了他,面色惶恐。

狄克斯坦從桌邊走向衣帽間。他洗著手,慢慢磨蹭著打發時間。兩三分鐘之後,硬領的朋友走了進來。那年輕人梳著頭發,等著另一個人離開那裏。隨後便對狄克斯坦開口了。

“我的朋友要你別惹他。”

狄克斯坦齜牙一笑:“讓他親口告訴我吧。”

“你是個記者,對吧?要是你的編輯聽到你來到這種地方,會怎麽樣?”

“我是自由撰稿人。”

那年輕人走到跟前。他比狄克斯坦高出五英寸,至少要重三十磅。“你得遠遠地離開我們。”他說。

“不成。”

“你幹嗎要這麽做?你想要什麽?”

“我對你不感興趣,帥哥。你最好回家,讓我來和你的朋友談話。”

“去你的。”年輕人說著,一只大手猛地抓住狄克斯坦上衣的翻領。他抽回另一只手,攥起拳頭。可是他那一拳再沒擊出。

狄克斯坦用手指插向年輕人的眼睛。那顆金發腦袋向後一仰,本能地朝側面一歪。狄克斯坦向前邁步,趕在對方揮拳之前,狠狠地擊中了他的腹部。那小子喘著粗氣,彎著腰,轉身要走。狄克斯坦再次出拳,精準地擊中那人的鼻梁。隨著哢嚓一響,血就噴了出來。年輕人癱倒在鋪著瓷磚的地面上。

這就夠了。

狄克斯坦迅速地走了出去,一邊拽直領帶,一邊梳好頭發。夜總會裏,表演已經開始,那位德國的吉他手正在唱著關於一個同性戀警察的歌。狄克斯坦付完賬便走了。他往外走時,看到硬領悶悶不樂地去了衣帽間。

街上是溫和的夏夜,可狄克斯坦卻在發抖。他走了不遠,就進了一家酒吧,要了白蘭地。那裏吵吵嚷嚷,煙霧騰騰,櫃台上擺著一台電視機。狄克斯坦拿著他的酒杯,來到一個角落的桌旁,面對墻壁坐了下來。

他們不會為衣帽間的打鬥而報警。看著類似爭風吃醋的事件,無論硬領還是夜總會的經理都不想為這種事驚動官方的注意。硬領會把他的朋友送進醫院,說是撞到了墻上。

狄克斯坦喝著白蘭地,不再發抖了。他覺得,當了間諜,做這種事情是免不了的。在這個世界上,一個國家免不了要有間諜。而沒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國家,狄克斯坦就沒有安全感。

想要誠實做人看來是不可能的。即使他放棄這一行,別人也會頂替他做間諜、幹壞事,那還不是同樣糟糕。你只能做壞事來過日子。狄克斯坦回想起一個叫沃爾夫岡的納粹集中營醫生曾經說過差不多同樣的話。

他早已認定,生活不是對與錯的問題,而是勝與負的問題。不過,有些時候,這種觀念仍然無法給予他任何些許安慰。

他離開酒吧,來到街頭,朝硬領的居所走去。他要趁那人心慌意亂之際再增加些勝勢。他不出幾分鐘就來到了那條鋪石子的窄街,站在那棟依坡而建的舊住宅的對面守候著。頂樓的窗戶裏沒有燈光。

在他等待期間,夜晚加重了寒意。他開始來回踱步。歐洲的氣候陰郁。在這個季節,以色列該是明媚的,長長的白天陽光充足,人們幹著艱苦的體力活,夜晚溫暖,人們結伴而樂,笑聲朗朗。狄克斯坦巴不得能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