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天|

在過去四年裏,內斯特洛夫一直向家人承諾為他們提供一個更好的居住環境,直到最近他還常常在重復這個承諾。他不再相信他們會被分配到一個環境較好的居所;不再相信如果他和妻子都努力工作就會換來優越的物質條件。他們住在該鎮郊外的克羅波特金斯基街,靠近木材廠。這條街上的房子都是胡亂建造的,所有的房子形狀大小各不相同。內斯特洛夫的大部分業余時間都在改善家庭環境。他是一名合格的木匠,窗框和門框都是他親自換掉的。但是多年以來,房子的地基已經下沉,房子現在已經朝前傾斜,門只能開到一定程度,否則就會卡到地面。幾年以前,他做了一個小小的擴建,用擴建的房子作為工作室。他和妻子伊內莎在裏面制作餐桌、椅子、修理房子,在這裏制作他們需要的所有東西。除此之外,他們還為這條街上的其他住戶制作東西,大家只需要將原材料拿過來就可以,也許順帶再拿些食物飲料以表心意。

然而,到最後這些修修補補的工作也無法彌補房子本身的不足。這裏沒有自來水——最近的水井也需要走十分鐘;沒有管道設備——房子後面有一個茅坑,茅坑汙穢破敗,而且過於狹窄逼仄,臭氣熏天,一進去就得捂住鼻子。內斯特洛夫自己在另外一個地方修建了一個新茅坑,花了一晚上時間才蓋好。新茅廁有像模像樣的墻壁,茅坑也深得多,並準備了一桶鋸屑,完事之後將鋸屑倒進茅坑裏。即便如此,他還是意識到自己的家庭環境在舒適與衛生程度方面還是很落後,而且前景也並不樂觀。他已經四十歲了,他的薪水比許多二十多歲的汽車裝配廠工人還低。他的願望——提供像樣的家庭環境——結果終未實現。

有人在敲門。現在已經很晚了,內斯特洛夫仍然穿著制服,他聽到伊內莎去開門了。沒過一會兒,她來到廚房:

“是來找你的,是你的同事,我不認識他。”

內斯特洛夫走到客廳,裏奧站在門外,內斯特洛夫轉身對他妻子說道:

“我來處理。”

“他要進來嗎?”

“不用,不需要太長時間。”

伊內莎瞥了一眼裏奧,轉身走開了。內斯特洛夫走出去,關上門。

裏奧一路跑到這裏。亞歷山大的死已經讓他丟掉所有謹慎的心態。他現在不再有任何失望和憂郁的情緒,盡管這種情緒一直籠罩著他整整一個星期。他感到心神不寧,感覺自己成了一個可怕荒謬的猜謎遊戲的一部分,自己成了一幕荒誕鬧劇的演員——天真的夢想家,一心要追求公正,結果卻造成一連串毀滅性事件。他的願望只是要逮捕真兇,而回應他的卻是一樁樁流血事件。瑞莎一直都很清楚,在森林裏她就知道了,兩天前她就知道了,她試圖警告他,但他執意不肯罷休,就像個冒險的孩子。

一個人能完成什麽?

他的答案是:兩百個人的生活被破壞,一名醫生喪命,一個年輕人的身體被火車碾成兩半。這就是他的工作成果。這就是他不惜生命代價所追求的結果;這就是他不惜以瑞莎的生命作為代價所追求的結果。這就是他的贖罪。

“亞歷山大死了,他自殺了,臥軌自殺。”

內斯特洛夫低下頭:

“聽到這個消息我很難過,我們給了他一個機會調整自己,也許他做不到,也許他病得太嚴重了。”

“我們要對他的死負責。”

“不對,是他自己有病。”

“他只有二十二歲,他父母健在,他愛看電影,而現在,他死了。但好處是,如果再發現另外一具小孩的屍體,我們只需要歸咎於亞歷山大就行了,在規定的時間內解決案件。”

“夠了。”

“你這麽做是為了什麽?因為你並不是為了錢。”

裏奧看著內斯特洛夫傾向一側的房子,內斯特洛夫答道:

“提亞普金自殺是因為他有罪。”

“我們開始逮捕那些人的時候,他就知道我們會審問那些孩子,他就知道我們會找到他。”

“他有割掉孩子胃部的外科技術,關於那個女孩子的謀殺案件,他向你提供了假供詞,故意迷惑我們。他很狡猾奸詐。”

“他跟我說的是實話,和那個男孩子一樣,女孩子的胃也被割掉了,嘴巴裏塞的也是樹皮。她的腳踝處有根細繩,男孩子也有。他們是被同一個人殺掉的,這人既不是提亞普金醫生,也不是少年瓦爾拉姆·巴比尼奇。”

“回家吧。”

“莫斯科也找到這樣一具屍體,是個小男孩,名叫阿爾卡迪,才七歲。我沒有看到屍體,但我聽說屍體被找到的時候也是赤身裸體,胃部被切開,嘴巴裏塞滿汙泥,我懷疑他的嘴巴裏也是樹皮。”

“突然之間莫斯科也有兒童被殺了?這很不正常,裏奧。我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