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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幾乎還來不及說聲嗨呢,”拉康抱怨道,好像是史邁利的錯,“喬治,老朋友。我的天啊!”

“你好,奧立佛。”史邁利說。

拉康仍站在那裏,目光朝下瞧著他,他的頭側向一邊,像個正觀察昆蟲的孩童。史邁利在記憶中回放兩個小時前拉康那個急迫的電話。

“事出緊急,喬治。你記得瓦拉狄米爾嗎?喬治,你醒了嗎?你記得老將軍嗎,喬治?以前住在巴黎的?”

對,我記得將軍,他回答說,對,奧立佛,我記得瓦拉狄米爾。

我們需要了解他過去的人,喬治。一個了解他那些齷齪事的人,去指認他,以免有醜聞發生。我們需要你,喬治。現在,喬治,醒醒。

他努力要清醒過來。他將聽筒換到聽力較佳的一只耳朵上,在對他而言有些過大的床上坐起身來。他的身子橫過被妻子拋棄的寂冷空間,因為電話在床的那一側。

你是說,他被槍擊了?史邁利復述一次。

喬治,你為何不聽呢?被槍打死了。今天晚上。喬治,看在老天爺的分上,快醒過來,我們需要你!

拉康又開始踱步,一面用力拉扯著他的圖章戒指,好像戒指太緊似的。我需要你,史邁利想,望著他來回打轉。我愛你,我恨你,我需要你。千金散盡,或情愛耗盡的安恩,說出的這些猶如天啟的宣言,依然在他心中。這個句子的重心是主語,他想。不是動詞,更不會是受詞。那是自我,需要滿足。

需要我做什麽?他再度想著。安慰他們?給他們赦免?他們做了什麽,需要以我的過去彌補他們的未來?

房間的另一頭,勞德·斯屈克蘭舉起一只手,一面行了個法西斯式的敬禮,一面與當局對話。

“是,長官,他現在和我們在一起,長官……我會告訴他,長官……的確,長官……我會轉告他這個消息……是的,長官……”

為何蘇格蘭人對神秘世界如此著迷?史邁利覺得很奇怪,在職業生涯中,他曾不止一次地這樣想。船舶輪機員、殖民地行政官、間諜……蘇格蘭的異教歷史,驅使他們尋找遠方的教堂,他這麽想。

“喬治!”斯屈克蘭突然大聲叫喚史邁利的名字,仿佛下達命令:“索爾長官要向你表達個人最誠摯的問候,喬治!”他轉過身,手仍舉著,“在較安靜的時刻,他會更適切地向你表達感激之意。”又回頭打電話,“是的,長官,奧立佛·拉康也和我在一起,而他在內政部的同等官員此刻正和警察局長協商,討論我們過去對死者的興趣,並準備對新聞媒體發出D通告19。”

過去的興趣,史邁利暗自記下。我們過去對他感興趣,但他臉孔碎裂,口袋裏沒有香煙。黃色粉筆。史邁利以坦率的眼光打量斯屈克蘭:可怕的綠色西裝,刷制成麂皮式樣的豬皮皮鞋。史邁利看到他身上惟一的改變是一道紅褐色髭須,但不像瓦拉狄米爾生前的那種軍人胡須。

“是的,長官,‘純粹只具歷史性的陳年舊案’,長官。”斯屈克蘭繼續對著電話說。是陳年舊案沒錯,史邁利想。陳年舊案,灰飛煙滅,他加上一句。“這真是了不起的用詞。”斯屈克蘭說,“奧立佛·拉康提議在D通告的文字中加上這一句。我說的對吧,奧立佛?”

“只關乎歷史,”拉康氣急敗壞地糾正他,“不是具歷史性,是關乎歷史。這是我們最不需要的!歷史!”他大步穿過房間,假裝望著窗外即將來臨的新的一天。

“現在還是恩德比負責,是嗎,奧立佛?”史邁利在拉康背後問道。

“對,沒錯,還是恩德比,你的老對手,而且他可神了。”拉康很不耐煩地回嘴。他把窗簾扯離軌道。“不是你的風格,我承認——但他幹嗎要有你的風格?他是大西洋岸的人。”他使勁想打開窗扉。“要在這樣的政府底下做事,可真不容易,我可以告訴你。”他又用力敲了把手一記。一陣寒風爬上史邁利的膝頭。“要花許多腳力。莫斯汀,茶呢?我們好像要永遠不停地等。”

一輩子,史邁利想。

在貨車吱吱嘎嘎爬上山坡的聲音中,他又聽見了斯屈克蘭的聲音,永無止境地與索爾·恩德比對話:“我認為處理媒體的重點是,別把他貶得太低了,長官。模模糊糊最好,在這種情況下。即使是私人生活的角度也是危險的,就此而言。我們需要的是完全和現在沒有關聯,任何關聯都沒有。噢,真的,真的,的確,長官,對——”他平板單調的聲音諂媚奉承,但仍充滿警覺。

“奧立佛——”史邁利已失去耐性,開口說。

但拉康正在說話,而非聆聽:“安恩還好吧?”他站在窗邊,前臂伸直在窗台上,含糊地問,“和你的相處,諸如此類,我相信?不會仿徨徘徊吧,她?天哪,我真恨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