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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我的腳不能動了,”他解釋,“釘住了,像被鉗子夾住了。我應該跑下山去的,但是我辦不到。”

接著開始擔心瑪塔會有什麽事。

哈瑞想燒掉這間該死的房子!她對自己尖叫,渾身顫抖,啜一口伏特加,聽到中庭另一邊傳來他的古典音樂聲。他帶著打火機,想放火燒掉他的家!他上了床,她強暴他,他似乎很感激。第二天早上,什麽事都沒發生過。在早晨,向來不會發生什麽。哈瑞沒有,露伊莎也沒有。這是他們的生存之道。越野車壞了,所以哈瑞得用標致送孩子們上學。露伊莎搭出租車去上班。擦地板的女傭在食品儲藏室發現一條蛇,嚇得歇斯底裏。漢娜掉了一顆牙。下雨了。哈瑞不會被關一輩子,也不會用他的新打火機燒掉房子。但他在外頭待到很晚,遊說另一個晚來的顧客。

“歐斯納德?”露伊莎又說一遍,不相信她的耳朵,“安德魯·歐斯納德?天曉得這個歐斯納德先生是誰啊,又為什麽要邀他到島上參加我們的周日野餐?”

“他是英國人,露,我告訴你了,幾個月前才派到大使館來。他是訂十套西裝的那一位,記得嗎?他自己一個人在這裏。在找到公寓之前,已經在旅館住了好幾個星期。”

“哪一家旅館?”她問,想拜托上帝,最好是帕萊索旅館。

“巴拿馬飯店。他想認識真正的一家人,你能理解的,對不對?”——聽命行事的獵犬,只知忠心耿耿,從不理解。

而她想不出任何話可說時:

“他很有趣,露,你會知道,很活潑,會和孩子們沖得像房子著火一樣快,我敢跟你打賭。”面臨不快的局面,他勉強擠出一陣假笑。“希望我英國的根在他們難纏的小腦袋裏發芽。愛國心,他們說我們每個人都該有。你也一樣。”

“哈瑞,我不懂你或我對國家的愛,和邀請歐斯納德先生在漢娜生日時加入我們親密的家庭野餐,有什麽相幹,特別是你和自己孩子相處的時間這麽少。”

此時,他垂下頭,哀求她,像個站在門口的老乞丐。

“布瑞斯維特先生替安迪的父親做西裝;露,我常跟著去,幫忙拉布尺。”

漢娜想去稻米農莊過生日,露伊莎也是,雖然理由不同。因為她無法了解,為何稻米農莊從哈瑞的話題裏消失了。在她最難熬的時候,曾經相信哈瑞一定在那裏金屋藏嬌——阿諛奉承的安吉會替任何人拉皮條。露伊莎一建議到農莊,哈瑞馬上擺出高傲態度,說那裏有大計劃正在進行,最好等律師把一切都搞定再說。

所以他們只好開著越野車到安尼泰島。安尼泰是一棟沒墻的房子,像個木造音樂台,蹲踞在長僅六十碼、水霧彌漫的島上。這島所在地是運河水道水位最高的一段,這段悶熱的泛濫谷地位於距離大西洋二十英裏的內陸,稱作加通湖,水量豐沛,由兩兩成行、消失在濕潤水霧裏的彩色救生圈,標出彎彎曲曲的界線。島在湖的西北邊緣,僻處叢林密生的鋸齒狀海灣、峽口、紅樹林濕地和其他島嶼之間。湖裏最大的島是巴洛·科羅拉多,最不起眼的就是安尼泰。“安尼泰”是潘戴爾的孩子以帕丁頓熊果醬起的名字,由露伊莎的父親向他的雇主租來,每年只付少得忘了多少的租金,現在則無償遺贈給她。

運河流過他們左邊,繚繞的水霧像永不消逝的露水。鵜鶘潛進迷霧,車裏的空氣聞起來有船的油味。世界萬物未曾改變,也永遠不變,阿門。行經這裏的船只,是露伊莎像漢娜這個年紀時行經此地的船。相同的黑色身影伸出赤裸的手臂,撐在汗水淋漓的欄杆上。相同的濕旗子從旗杆上垂下來,天曉得這代表什麽意思——她父親常這麽開玩笑——除非是為了波多貝羅51的瞎眼老海盜。有歐斯納德先生在場,潘戴爾顯得非常不安,一路陰沉沉地默默開車,露伊莎窩在他旁邊。歐斯納德先生堅持要這麽做,他發誓他比較喜歡坐後座。

歐斯納德先生,她昏昏欲睡地對自己說。碩大的歐斯納德先生。至少比我年輕十歲,然而我永遠不可能叫你安迪。她已經忘了,就算她曾經知道,英國紳士虛情假意的時候,溫文有禮得多麽讓人解除心防。她母親常警告她,幽默加上禮貌,會構成危險的魅力。所以就當個好聽眾吧,露伊莎想。她把頭往後靠,微笑聽著漢娜像地主似的為他介紹景觀。馬克也隨她去,因為這是她的生日——更何況,他也像漢娜一樣,被他們這位客人沖昏頭了,但他的因應之道是格外沉默。

一座老燈塔出現在眼前。

“到底是誰這麽蠢啊,把燈塔一面漆成黑色,一面漆成白色?”無休止地聆聽漢娜描述鱷魚的恐怖嗜好後,歐斯納德先生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