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修復 35

大災變之前,達烏德·阿爾·胡拉尼住在上加利利。他是村長,也是村裏最富有的人。他家六畜興旺,有幾頭牛,許多山羊,一大群綿羊,還有一片果林,種著檸檬、橙子、橄欖。到了采摘果實的季節,他和其他村中長老會組織一個收獲節。他們一家人住在一幢白粉刷墻的房子裏,其中有涼爽的瓷磚地板,精致的地毯和坐墊。他的妻子給他生養了五個女兒,不過只有一個兒子,就是穆罕默德。

達烏德·阿爾·胡拉尼同村鎮附近定居的猶太人保持著良好的關系。猶太人的水井汙染了,他會派村裏人給他們挖一口新的。村裏有阿拉伯人得了瘧疾,定居點的猶太人就來幫忙疏浚附近的濕地。達烏德·阿爾·胡拉尼學著說希伯來語。他的一個女兒同定居點的一個猶太男孩相愛了,他也不反對他們結婚。

接著戰爭來了,再接著是大災變。同上加利利的大多數阿拉伯人一樣,阿爾·胡拉尼家族也一道逃過邊界,進入黎巴嫩,在西頓附近的一座難民營安頓下來。營內組織有序,同以前在上加利利的村莊一樣,而達烏德·阿爾·胡拉尼也保持著長老的尊崇地位,雖說此時他的土地牲畜已被奪走。他的白堊粉刷的大房子,如今變成了一座狹小的帳篷,夏日裏如蒸籠,在冬日的苦雨裏,則是又冷又透風。晚上,男人們坐在帳篷外,講著古老的巴勒斯坦故事。達烏德·阿爾·胡拉尼向他的村民們保證,流亡生涯是暫時的,阿拉伯軍隊會重新集結,會將猶太人趕下海。

當然阿拉伯軍隊沒有重新集結,他們也沒有力圖將猶太人趕下海。在西頓難民營,帳篷變成了破布,唯有用茅屋代替,陰溝都裸露在外。一年年過去,達烏德·阿爾·胡拉尼漸漸失去了在村民中的威望。他曾告訴他們要耐心,然而他們的耐心毫無回報。說實在的,巴勒斯坦人的困境一直在惡化。

在難民生涯的最初幾年,只有一件令人喜慰的事。達烏德·阿爾·胡拉尼的妻子又懷孕了,盡管在她這個年紀,大多數如女已經不能生育。那一年的春天,在阿爾·胡拉尼家族逃離上加利利的第五年,她在營地的衛生所生下了一名男嬰。達烏德·阿爾·胡拉尼為男孩取名塔裏克。

阿爾·胡拉尼家族的各支,散居在各地。有些在敘利亞境內,有些在約旦的各難民營。有幾位,包括阿爾·胡拉尼的哥哥,還逃到了開羅。塔裏克出生後幾年,達烏德·阿爾·胡拉尼的哥哥去世。他想去參加葬禮,於是他取道貝魯特,取得了必要的簽證和旅行許可證。由於他是巴勒斯坦人,所以沒有護照。第二天,他登上一架航班,去往開羅,然而到了機場又被遣返,因為海關官員說他的證件不合規範。他回到貝魯特,然而一位移民官員不發給他許可,他無法重回黎巴嫩了。他被鎖在機場的一間羈押室裏,沒有水和食物。

幾個小時後,一條狗被帶進房間。它從一架來自倫敦的航班上下來,沒有主人陪伴,同達烏德·阿爾·胡拉尼一樣,它的旅行文件也受到黎巴嫩移民官的質疑。然而一個小時後,一位海關的高官進來,把狗帶走了。這畜生獲得了一道特別許可,可以入境了。

最終,經過了一個星期,達烏德·阿爾·胡拉尼獲準離開機場,返回西頓難民營。那一晚,男人們坐在火堆旁,達烏德把兩個兒子拉到身邊,向他們訴說了所受的煎熬。

“我告訴我的村民,要耐心等待。我向他們保證,阿拉伯人會來救我們。可現在呢?這麽多年了,我們還在難民營裏。阿拉伯人對待我們比對待猶太人還糟。阿拉伯人把我們看得比狗都不如。耐心到頭了,該戰鬥了。”

塔裏克太小了,沒法戰鬥。他還是個孩子。不過穆罕默德如今二十歲了,他可以拿起武器抵抗猶太人。那天晚上,他加入了阿拉伯遊擊隊。那是塔裏克最後一次見到活在人世的哥哥。

巴黎,戴高樂機場

尤瑟夫輕輕地挽住傑奎琳的手,引著她穿過候機大廳的人群。她累極了。黎明前她短短睡了一覺,睡得不香,一場噩夢驚醒了她:她和尤瑟夫正在夢中做愛,加百列正好上前刺殺了尤瑟夫。她的耳邊響著鈴聲,余光裏有燈光在閃動,就好像飛機跑道上的閃光燈泡。

他們穿過轉機大廳,通過了安檢,來到了登機等候廳。尤瑟夫松開了她的手,然後吻了她的臉頰,又將嘴唇湊近她的耳朵。他說話的時候,她聯想到了加百列前一天在畫廊對她說話的態度。一樣的輕柔,似乎在喁喁地說著枕邊的故事。

“你要在那間咖啡館裏等著。點一杯咖啡,讀那張我塞在你皮包夾層裏的報紙。無論如何不要離開咖啡店。他會去找你的,除非他覺得有問題。如果他一個小時內不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