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考驗 21(第2/2頁)

他拿起自己的外套,面孔扭曲了。他生氣了,不是生她的氣,是生自己的氣。“明天你還要度過漫長的一天,”他又恢復了鄭重的工作語調,“快安頓好,好好休息。朱利安九點鐘等著見你。”

接著,他走了。

收拾行李分散了她的注意力,不過只有幾分鐘。隨後痛楚再次襲來,如同挨過耳光後的刺痛。她癱在沙發上,哭起來。她又點起一支煙,環顧著乏味的小小公寓。我這究竟是在做什麽?她同意回來工作,其中一個原因是她認為她能讓加百列愛上她,然而他卻把他們在突尼斯的戀情歸結為一時的脆弱。還有,過去了這麽多年,他為什麽又要回來捕殺塔裏克?僅僅為了報仇?以牙還牙?不,她想,加百列的動機比這深得多,也復雜得多,遠不僅是單純的報復。也許他需要殺了塔裏克,如此方能原諒自己,放下對莉亞和丹尼的愧疚,繼續自己的生活。但是他最終能不能原諒我呢?也許唯一能贏得他原諒的辦法,就是幫助他殺了塔裏克。而我能為他的刺殺計劃做出的唯一貢獻,就是想辦法讓另一個男人愛上我,讓他上我的床。她閉上雙眼,想到了尤瑟夫·阿爾·陶非吉。

加百列將汽車停在了阿什沃思路。他故意做出將鑰匙掉在人行道的樣子,然後假裝摸著黑找鑰匙。其實他是在査看汽車的底盤,看看有什麽異常的東西,也許一大塊固體,也許是一段導線。車看起來沒問題,於是他又鉆了進去,啟動引擎,在梅達谷和諾丁山繞著圈開了半個小時,為了確信自己沒有遭到跟蹤。

他為自己而氣惱。一向以來,他受的教誨是,不能保守秘密的男人是軟弱的、沒用的。這個觀念先得自他的父親,再得自阿裏·沙姆龍。他的父親是奧斯維辛的幸存者,卻拒絕談論集中營的事。他只打過加百列一次——當時加百列要求父親講講集中營裏發生了什麽。如果不是他右邊額角上刺了青的數字,加百列也許永遠不會知道父親曾經飽受苦難。

的確,以色列這個地方聚集了太多飽受創傷的人。有些母親親手埋葬過自己死於戰爭的兒子,有些孩子親手埋葬過死於恐怖分子之手的兄弟姐妹。維也納慘劇之後,加百列遵守著父親的教誨:有時候人們會死得太快,默默悼念就好了。不要像阿拉伯人那樣,把苦難當袖標戴在外面。哀悼過後,站直身子,繼續生活。

這是最後的一步了——繼續生活——而正是這一步帶給加百列最大的困擾。他為維也納的慘劇自責,不僅僅因為同傑奎琳的婚外情,還因為當初他殺死塔裏克哥哥所采用的方式。他想讓穆罕默德清醒著死去。加百列的伯萊塔靜靜地將第一顆子彈射進他的頭顱。他眼裏的恐怖讓加百列感到滿足。沙姆龍曾要求他以恐怖對恐怖,以他們的想法思考,以他們的行為辦事。加百列相信自己是遭了報應,因為他已經允許自己變得和敵人一個樣子。

他已經懲罰過自己了。他在心裏一扇一扇地關上門,鎖上窗戶,杜絕生活中曾經的快樂之源。他在時空中漂遊,想象著鬼魂也許能造訪他所生活過的空間。他們能夠看到所愛的人,所擁有的東西,卻沒辦法與之交流、相觸、通感。他所能體驗的美感,只能在藝術裏,在腐朽的時間隧道裏,只能通過修復那些粗率收藏者手裏的古畫來實現。沙姆龍把他變成了一個破壞者。而加百列又把自己重塑為一個修復者。不幸的是,他竟沒有能力修復自己。

那又為何將自己的秘密告訴傑奎琳?為何會回答她那些見鬼的問題?最簡單的回答就是我樂意,當他走進她在瓦勒堡的別墅那一刻,加百列感到一種平凡的願望,他想分享自己的秘密,坦白以往的痛苦和失望。然而當時還有更重要的事,他也沒有必要向她解釋自己的心境。他想到了自己對皮爾母親的幻想,那傻乎乎的過程,還有當他對她道出真相後的結局。這個情節反映了加百列深層的恐懼,他害怕向別的女性承認自己是個職業殺手。而傑奎琳已經知道了他的秘密。

有一件事情,也許傑奎琳的態度是對的,他想。也許他的確該向沙姆龍要求,再換一個女孩子。傑奎琳曾是他的“特工女伴”,明天他卻要將她送上另一個男人的床。

他將車停在公寓樓附近,沿著人行道快步走向大樓入口。他擡頭看看自己的窗戶,嘟囔著:“晚上好,卡普先生。”他想象著卡普的樣子,料想他也正端著望遠鏡,順著窗戶窺望著加百列,說著:“歡迎回家來,加布。好久啊,好久沒你的音訊了。”‘

[1]戈蘭(Golan):即戈蘭高地,以色列與敘利亞接壤的戰略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