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考驗 20

巴黎

沙姆龍命加百列第二天早晨去杜伊勒裏花園做一次簡單的會面。加百列看見沙姆龍早已坐在了一條碎石小徑旁邊的長凳上,身邊環繞著一圈鴿子。他脖子上圍了一條瓦灰色的絲巾。絲巾兩端齊整地塞在黑色外套裏。如此一來,他的禿頭就很像是安裝在一個底座上。他站起身,摘掉一只黑皮手套,伸出右手同加百列握手,直愣愣的動作猶如舉著一柄軍用刺刀。加百列發覺他的手非同尋常地又濕又熱。沙姆龍朝手套裏哈了一口熱氣,迅速地重新戴好。他不適應寒冷的氣候,而巴黎的冬天令他壓抑。

他們快步走著,不像是兩個在公園裏談天的男人,倒像是兩個急著趕路的男人——在杜伊勒裏,在碎石小徑上,穿越寒風席卷的協和廣場。他們走過香榭麗舍大道旁邊的林蔭輔道,一路上,枯樹葉敲打著他們的腳。

“我們今早收到一份志願特工從荷蘭的安全機構裏發來的報告,”沙姆龍說道,“塔裏克在阿姆斯特丹刺殺了大衛·摩根索和他的妻子。”

“他們怎麽能確定?”

“他們不能確定,但我能。阿姆斯特丹警方發現了一個女孩子死在阿姆斯特河的一艘船屋裏。她用了過量的海洛因。她的哥哥也死了。”

“也是海洛因?”

“一顆子彈射穿了眼睛。”

“發生了什麽事?”

“根據女孩鄰居的說法,幾周前有位阿拉伯女人搬到了船上,她在幾天前離開了,又搬進來一個男人。一位法國人,自稱名叫保羅。”

“所以說塔裏克事先就派了特工打前站,在阿姆斯特丹安置好住處,找到打掩護的女孩子。”

“等他用完了她,就哄她打了一針海洛因,劑量大得足夠殺死一只駱駝。警方說那女孩有吸毒和賣淫的記錄。顯然,他認為可以把場面做得幹凈,就像一場吸毒超量的事故。”

“她的哥哥又是怎麽死的?”

“船屋是他名下的財物。根據警方的說法,他一直在鹿特丹承包建築工程。也許他是在塔裏克謀殺她妹妹的時候突然出現的,事先沒打過招呼。”

“有道理。”

“事實上,這個理論是有證據的。有幾個鄰居聽到了槍聲。如果塔裏克事先有殺死她哥哥的計劃,他大可以使用安靜些的手段。也許他當時吃了一驚。”

“他們有沒有對比過殺害其兄和刺殺摩根索夫婦的彈頭?”

“完全吻合。同一支槍殺了四個人。”

一對瑞典青年夫婦正在擺姿態照相。加百列和沙姆龍猛地改變路徑,走上了另一條路。

加百列說:“還有別的消息?”

“我要你在倫敦謹慎行事。有位中情局的哥們上禮拜向我打過招呼了。美國人也得到線報,知道塔裏克參與了巴黎的刺殺。他們希望能逮捕他,送到美國接受審判。”

“受制於中情局是眼下我們最最不願意遭遇的事情。”

“依我看,事情還在惡化。來自蘭利[1]的那位爺撂下了不太客氣的警告,提醒我們不要在某些國家擅自動手,否則會有不良後果。”

“他們知道什麽具體情況嗎?”

“我看未必,不過也不能太過絕對。”

“我回到了機構,希望不會害得我在英國被捕入獄。”

“只要你遵守紀律就不會。”

“謝謝你對我的信心。”

“你找到她了嗎?”沙姆龍換了個話題。

加百列點點頭。

“她願意幹嗎?”

“我花了些工夫說服她,不過她同意了。”

“我的孩子們為什麽都那麽不願意回家?我是不是一個很糟糕的父親?”

“還好,只是有些過於苛刻。”

加百列在香榭麗舍的一座咖啡館前停下來。傑奎琳就坐在窗戶後面,戴著大墨鏡,讀著雜志。他們進門時她瞥了一眼,隨後繼續盯著雜志。

沙姆龍說道:“看見你們又在一起工作了,感覺真好。這次不要再傷她的心了。她是個好女孩。”

“我知道。”

“你得在倫敦給她找個工作作掩護。我認識一個人正在招聘秘書。”

“我比你早了一步。”

沙姆龍露出了微笑,走了。他融入了香榭麗舍大道的人群之中,不多時就不見了影蹤。

朱利安·伊舍伍德一路走來,穿過梅森場潮濕的墻磚。此刻是下午三點半,他剛剛吃完午飯,正在趕回畫廊的路上。他醉了。直到走出綠林餐廳的那一刻,他才突然覺察到自己喝高了,於是深深吸了幾口冰冷潮濕的空氣。氧氣復蘇了他的大腦,警告著他的身體,他知道了,自己又一次灌了太多的紅酒。共進午餐的夥伴又是那個矮胖子奧利弗·丁布爾比,他又—次提議要買下伊舍伍德的藝術館。這一次伊舍伍德保持了鎮定,理智地談了談條件,不過還是得依仗兩瓶桑塞爾白葡萄酒為他助陣。他心想,一個人要是不得不討論如何肢解自己的生意,借法國好酒來麻痹一下自己的痛楚,又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