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加勒特對水道的熟悉程度就像專業領航員,在一條條看起來像是死胡同的水道中,他總能駕著小船找出一條條如蜘蛛絲般纖細的出路,穿出迷宮,繼續向西航行。

他沿路不斷指出水獺、麝鼠和海狸給薩克斯看。這些動物或許能讓業余自然學家興奮不已,但薩克斯卻沒什麽感覺。她了解的野生動物只有城市裏的蝙蝠、野鴿和松鼠,而且是為了有助於刑事鑒定工作才去研究的。

“看那兒!”他叫道。

“什麽?”

他指向某個東西,但她沒看見。他盯著河岸附近的一個點出神,沉醉於那不知是什麽的小東西在水面上的表演。薩克斯只看到水面上漂浮著一些蟲子。

“水黽。”他說。船已經過那個地方,他坐直身子,表情變得十分嚴肅。“昆蟲比我們還重要,我是說,是它們保持地球的運行。你知道嗎?如果明天所有的人類突然消失,這世界還是完好的;但如果昆蟲都死了,那麽其他生命也很快跟著完蛋。植物會死掉,然後是動物,最後整個地球又變回一個大石頭。”

拋開他青春期的口語不提,加勒特說話的樣子頗有專家的權威和復古主義者的氣魄。他接著又說:“的確,有些昆蟲具有危害性,但那只是少數,只占百分之一或二。”他臉上又現出活力,驕傲地說,“比如那些會吃谷物農作物的昆蟲,我倒有個辦法。這點子很酷。我會養一種叫黃金草蜻蛉的昆蟲去控制那些害蟲,不用殺蟲劑,這樣益蟲和其他動物就不會死。草蜻蛉是最好的。現在還沒有人知道。”

“你覺得你辦得到嗎?”

“我現在還不知道該怎麽做,不過我會慢慢學。”

她想起在他的書中讀到的名詞:熱愛生命的天性,那是E.O.威爾森提出的。有愛心的人類必須關心地球上其他形式的生命。她聽到他滔滔不絕地講下去,絕大部分都證明自己對自然和學習的熱愛,此時進入她腦海中的想法是——任何能如此醉心於生物、如此熱愛它們的人,不可能是強奸犯或殺人兇手。

阿米莉亞·薩克斯對這一想法深信不疑,而且用這個想法支持自己,陪這個少年在帕奎諾克河上航行,遠離露西,遠離神秘的工裝褲男人,遠離那單純又煩人的田納斯康納鎮。

還有,遠離林肯·萊姆。遠離他渴望的手術,以及他們兩人可能必須一起承受的可怕後果。

狹長的小船慢慢劃入支流,水面不再是黑的,而是變成了金黃色。低垂的夕陽照亮了水面,這也算是河水的一種偽裝,就像加勒特說的法國蟋蟀一樣。終於,他把小船駛出岔道,進入河川的主水道,沿著岸邊前進。薩克斯望向他們後方,朝東觀望有沒有警方的快艇追來。除了一艘戴維特公司的貨船之外,她什麽也沒看見。這艘貨船向上遊開,遠離他們而去。加勒特放慢船速,慢慢駛進一個小河灣。他從一根低垂的楊柳枝葉間向外窺視,看向西邊跨過帕奎諾克河的一座橋梁。

“我們必須從橋下穿過去,”他說,“繞不過去的。”他觀察橋面上的動靜。“你看到什麽人沒有?”

薩克斯往橋面看去,看到幾道閃光晃過。“也許有,無法判斷,那裏的燈光太多了。”

“那些混蛋一定在那裏等著我們,”他緊張地說,“我每次都怕過不了這座橋。”

/每次?/

加勒特把船停在岸邊,關掉引擎,爬下船,擰開螺絲卸下馬達。把它連同油箱一起藏在草叢中。

“你在幹什麽?”她問。

“不能讓他們發現我們。”

加勒特把冷藏箱和水罐搬下船,用兩根繩子把槳綁在船裏的木板坐椅上。他倒掉半打礦泉水,再把蓋子擰緊,放在一邊。他點頭指著那些瓶子。“浪費這些水真可惜,瑪麗·貝斯那裏沒有水,她很需要。不過我可以從小屋附近的池塘給她弄一點水。”接著,他蹚水走入河中,扶住船舷。“幫個忙,”他說,“我們得把它翻過來。”

“要把船弄沉嗎?”

“不,只要翻過來就行了。我們把空瓶子放在船下,這樣船就不會沉了。

“船底朝上?”

“當然。”

薩克斯發現加勒特早巳胸有成竹。他們大概得藏在船底,隨船漂過橋下。船底顏色很深,露出水面的部分也不多,站在橋上的人發現它的可能性很小。他們只要一通過這座橋,就可以把船扶正,用漿劃過剩下的路程,抵達瑪麗·貝斯所在的地方。

他打開冷藏箱,找出一個塑料袋。“不想弄濕的東西可以放到這裏去。”他把他的那本書《微小的世界》扔進袋中,薩克斯也跟著投入皮夾和手槍。她把T恤下擺塞進牛仔褲裏,然後把這包東西塞進T恤領口,小心藏在懷裏。

加勒特說:“能幫我打開手銬嗎?”他伸出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