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克萊斯勒旅行車駛過田納斯康納紀念公墓。那兒正在舉行一場葬禮。萊姆、薩克斯和托馬斯打量了一下那些神情肅穆的人們。

“看那口棺材。”薩克斯說。

棺材小小的,是兒童用的。參加葬禮的只有二十幾個大人。萊姆奇怪為什麽只來了這麽點兒人。他擡眼望向公墓上方,前面是墓園後起伏的山丘,再往後,是模模糊糊的森林和沼澤。這一切消失在藍皚皚的遠方。他說:“這公墓不錯。能安葬在這樣的地方也沒什麽可遺憾的了。”

薩克斯正面帶憂色地看著葬禮,轉而冷冷地看向萊姆。顯然,在手術即將進行的前夕,她不想談論任何和死亡有關的事。

托馬斯開著旅行車跟著吉姆·貝爾的郡警巡邏車,拐了個大彎,在一條筆直的道路上加速前進;墓園很快就消失在車後。

正如貝爾所說,田納斯康納鎮的確離艾維利的醫院有二十英裏。在進鎮的道路旁邊有一塊歡迎標志上寫著:這個鎮一共有三千零一十八位居民。這個數字或許不假,但在這個炎熱的八月份的早晨,出現在街道的居民簡直屈指可數,現在這個塵土彌漫的地方像座鬼城。一對年邁的老夫婦坐在長凳上,看著空空蕩蕩的街道。萊姆看見兩個男人,身材瘦削,一臉病容,肯定都是酒鬼。其中一個坐在路邊,雙手抱著臟兮兮的腦袋,看來仍是宿醉未醒。另一個靠坐在樹下,雙眼凹陷,直勾勾地盯著光鮮亮麗的旅行車駛過,即使隔得很遠,也能從他的眼睛看出這個人好像患了黃疸。一個瘦骨伶仃的女人正懶洋洋地清洗著一家藥店的玻璃窗。除了這幾個人,萊姆就再也沒見到其他居民。

“這裏可真安靜。”托馬斯說。

“要這麽說也可以。”薩克斯說,她顯然和萊姆一樣,也為這個地方的空蕩寂靜而感到不安。

大街兩旁都是老舊的房子和商店,一路向前延伸。萊姆看到一家超市,兩家藥店,兩個酒吧,一家餐廳,一間流行女裝店,一家保險公司和一家賣錄像帶、零食和五金工具的雜貨店,一家汽車公司被夾在銀行和船舶公司之間。所有人都在兜售魚餌。路邊有塊麥當勞的指示牌,顯示沿十七號公路還要再開七英裏。還有一塊久經日曬而褪色的指示牌,上面畫著“莫尼特號和梅裏麥克號之戰”【注】。要想參觀這家軍艦博物館,就得再開二十二英裏。

【注】美國南北戰爭中的一次海戰,是歷史上第一次使用裝甲艦的戰爭,標志著海上戰爭的新時代。

萊姆看見這小鎮生活的種種景象後,愕然警覺:身為刑事鑒定家的他,在這個地方似乎無從施展。在紐約,他之所以能成功地分析證物,是因為他在那裏已生活了許多年——他對那裏了如指掌,親自走過那裏的街道,研究過那裏的動物和植物。但現在,在田納斯康納鎮這個鬼地方,他對這裏的土壤、空氣、水質都一無所知,也不了解居民的習慣,不知道他們喜歡什麽車、住的是什麽房子、在什麽樣的地方上班、心裏潛藏的是怎樣的欲望。

萊姆想起他剛入行時,和一位紐約市警察局資深探員共事的情景。這個人曾教訓下屬:“誰告訴我,‘如魚離水’是什麽意思?”

當時還很年輕的萊姆說:“這表示一個人失去了生活要素,意思是感到迷惑。”

“是的,那麽當魚離開水,會發生什麽?”這位頭發灰白的老探員打斷萊姆的話,“它們不會覺得迷惑,它們會他媽的死掉!探員的最大威脅,就是不熟悉環境。記住這點。”

托馬斯把車停好,照例下車將輪椅降下。萊姆朝“暴風箭”輪椅的吹吸式控制器吹了口氣,駛向郡政府門前一條顯然是在《殘障福利法》規實施後才勉強增建的斜坡道。

三個穿著制服,腰帶上系著折疊刀刀套的男人,從斜坡旁邊的郡辦公室側門出來,走向一輛紅色的雪佛萊多功能旅行車。

其中最瘦的男人用胳膊肘戳了戳最壯的那個,然後向萊姆揚揚頭。接著,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一起落在薩克斯身上。最壯的那個男人紮著馬尾,蓄著山羊胡。他打量了幾眼托馬斯整齊的頭發、瘦小的身材、接近完美的服飾和黃金耳環後,面無表情地和三人中一個看來像保守的南方生意人的男人低聲說了幾句。這個人聳了聳肩。隨後,他們很快就對這幾個外地人失去了興趣,一起鉆進了雪佛萊轎車。

/如魚離水……/

貝爾走到萊姆的輪椅旁,發現他正看著那幾個人。

“那是瑞奇·卡爾波,個子最大的那個。還有他的夥伴。西恩·奧薩裏安——那個瘦瘦的家夥——和哈瑞斯·托梅爾。卡爾波看似兇惡,但惹的麻煩不多。他喜歡和農民們開玩笑,不過一般用不著太在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