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八點三十分(第2/5頁)

梅勒妮看到了那輛車,還有血。有很多血。她示意這些女孩兒都坐回自己的座位。

“不要看。”梅勒妮要求道。她的心劇烈地跳動著,她突然覺得胳膊有千斤重。“系好安全帶。”她費了很大的勁才把這句話的意思表達出來。

喬斯琳、貝弗莉和十歲的艾米麗立即按照要求系好了安全帶。香農做了個鬼臉,偷偷地看了一眼,凱莉大喊大叫,根本不理會梅勒妮。蘇珊繼續往外看,她搞不明白,她為什麽不能看。

兩個雙胞胎中,安娜一直安靜不動,她把兩手放在大腿之間,臉色比平時蒼白許多,與她妹妹栗褐色的膚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梅勒妮撫摸著女孩兒的頭發,她指著面包車左側的窗戶,向孩子們建議:“看那些麥子。”

“這一切太有趣了。”香農嘲笑著回答。

“可憐的人!”十二歲的喬斯琳邊說邊擦著胖乎乎的臉頰上滾落下來的眼淚。

那輛紫紅色的凱迪拉克闖進了灌溉渠的鐵門,蒸汽從它的前端飄散出來。司機是位年齡稍長的男子,半個身子躺臥在車外,頭挨著柏油路面。梅勒妮這次看到了第二輛車,一輛灰色的雪佛蘭。事故發生在十字路口,看起來好像是凱迪拉克在左邊行駛,撞上了灰色的雪佛蘭,而這輛雪佛蘭車一定闖了紅燈,被撞離路面,沖進了高高的麥地。車裏一個人也沒有,它的車篷已經彎曲變形,散熱器噴出一縷縷蒸汽。

哈斯特朗太太把車停了下來,伸手摸到車門舊的鍍鉻把手。

不!梅勒妮心裏喊著,繼續往前走!去一家雜貨店,一家7-11【注】,或者一所房子。盡管她們一路駛來也沒有遇到一家,但說不定前面就有。不要停下來,一直往前走。她這樣想著,但她的手不得不移動。因為蘇珊說:“我們必須幫助他,他受傷了。”

【注】:一九二七年誕生於美國的全球便利連鎖店。

但是,那麽多血,梅勒妮想,她們不能沾上他的血,也許他感染了艾滋病,也許他患有其他傳染病。

這些人需要幫助,但是他們需要的是官方的幫助。

八只灰色的鳥兒,停留在黯淡的黃昏……

蘇珊,這個比梅勒妮小八歲的女孩兒,第一個下了校車,跑向那個受傷的人,她長長的黑發在強勁的風中飄舞著。

第二個下車的是哈斯特朗太太。

梅勒妮猶豫著沒有下車,她瞪大眼睛看著這一切。那個司機像一個木制的玩偶一樣躺在地上,一條腿彎曲成可怕的形狀,頭無力地垂著,手肥大而蒼白。

她以前從沒有見過死屍。

可是,他沒有死,當然。不,不,他只是受傷了,沒什麽,他只是昏過去了。

這些小女孩兒一個接著一個都把目光轉向這場車禍:凱莉和香農是最先這樣做的,她們很自然地就向外看去。然後是嬌弱的艾米麗,她合起雙手祈禱——她的父母要求她每天晚上都為能恢復聽力而祈禱,她把這個做法告訴給梅勒妮,但從沒跟其他任何人說過。貝弗莉本能地將兩手抱在胸前,似乎要以此抗拒外來的攻擊。

梅勒妮慢慢地爬出校車,走向凱迪拉克,半路上,她又猶豫了。與灰蒙蒙的天空、灰蒙蒙的麥田、蒼白的路面相對照,那些血顯得格外鮮紅,而且淌得到處都是——那個男人光禿禿的額頭上,他的胸前,車門上,還有那黃色的皮質坐椅上。

恐懼像滾動的滑車,使她的心驟然跌落在地上。

哈斯特朗太太是兩個男孩兒的媽媽,她毫無幽默感,精明能幹,值得信賴,而且非常穩重。她把手伸到彩色的毛線衫裏,將裏面的襯衣脫下來,撕成布條,做成臨時繃帶,用來包紮那個受傷男人頭部深深的傷口。她彎下腰,對著他的耳朵輕聲呼喚,按壓他的胸部,並對著他的嘴進行人工呼吸。

然後,她認真地聽。棒槌學堂·出品

“我聽不見,”梅勒妮想,“所以我什麽也做不了。我還是回到車上去吧,照看好那些女孩兒。”她那像過山車般的恐懼終於平息下來,太好了,太好了。

蘇珊也蹲下身來,為那人脖子上的傷口止血。這個學生皺著眉頭看著哈斯特朗太太。她用沾著血的手示意道:“為什麽流了這麽多血?看看他的脖子。”

哈斯特朗太太檢查了他脖子上的傷口,她也皺著眉,搖了搖頭。

“他的脖子上有個洞,”老師吃驚地說道,“好像是子彈穿的洞。”

梅勒妮明白這句話,倒吸了一口氣。那個過山車又開始下沉,她覺得自己的胃裏空蕩蕩的——遠遠地,遠遠地離開了身體。她再也無法往前走了。

這時,她看到了一個女式提包。

就在距離她十英尺遠的地方。

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把目光從那個受傷的男人那裏移開,她走向那個小提包,仔細地看著它。從布料和鏈子的式樣可以看出是某個設計家的作品。梅勒妮·沙羅爾——一個農場的女孩兒,作為聾啞學校的見習教師,每年掙一萬六千五百美元。她在二十五年的生活中從沒有接觸過名家設計的飾品。這個提包很小,看起來很昂貴,像一顆絢麗的寶石。這是那種出入於堪薩斯、曼哈頓或洛杉磯等城市的高級商業區辦公樓的女人挎在肩上的小包。把這種小包放在桌子上,從裏面抽出銀色的鋼筆,寫上幾個字,就足以使助手和秘書忙得團團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