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審案(第3/4頁)

這報告最關鍵的一點,在於反復強調張文祥行刺馬新貽完全是個人行為。報告中,張文祥妻羅氏背夫潛逃確實真有其事。但報告裏面有兩處明顯的矛盾。第一,按照報告所說,張文祥通海盜,本來跟海盜是一夥兒,可馬新貽到寧波的時候,他怎麽還敢去找馬新貽告狀呢?第二,既然張文祥的妻子羅氏被人奪走,他為什麽不去殺奪妻的吳炳燮,而一定要殺不受理狀子的馬新貽呢?而最大的破綻就是最後一句“尚屬可信”。這封報告是奏結的法律文書,人命關天,竟然用了模棱兩可的“尚屬可信”,不能不讓人疑竇叢生。

慈禧太後對刺馬一案十分重視,不僅僅因為馬新貽是她派去兩江的心腹,而且封疆大吏死得不明不白,確實有傷國體,倘若不嚴加追查,此風一開,中外大員必心存顧忌,擔心成為馬新貽第二,不敢放手辦事。對張之萬和魁玉精心炮制的報告,慈禧太後相當不滿意,對一度寄予厚望的張之萬深感失望。處理的辦法是,諭令曾國藩速回江寧外,另派刑部尚書鄭敦謹作為欽差大臣攜隨員赴江寧復審。這是慈禧太後表現出的一種強硬姿態,不僅撤換了主審大員,就連司員也全部更換,顯示出朝廷要查清此案的決心。

派曾國藩回任兩江總督,自然隱有安撫湘軍的用意。而派刑部尚書鄭敦謹同審,就隱有從旁監視的味道了。對此,曾國藩心知肚明。他表面上一路遊山玩水,並不著急趕到江寧,其實他內心非常關注江寧的事態發展,非常關心那個背後主使審出來沒有。曾國藩抵達江寧後的第二天,張之萬便急忙趕來交接案件,當天下午就迫不及待地離開了江寧這個是非之地,趕回清江浦去了。而曾國藩卻並不著急審案,整天要麽接客聊天,要麽翻閱紀曉嵐所著的《閱微草堂筆記》。唯一做的一件跟馬新貽有關的事情,就是親自書寫了一副挽聯:“範希文先天下之憂,曾無半分逸豫;來君叔為何人所賊,足令百世悲哀。”帶去吊唁了馬新貽一番。

盡管曾國藩表面若無其事,但不少人卻清楚地知道,他的處之泰然只是一種偽裝,他是刻意在拖延回避刺馬案。到底是什麽原因使得曾國藩如此呢?鄧之誠在《骨董三記》中說:“國藩不欲深求,必有不能深求者在。”不能深求者,除了湘軍一系的,別無他人。

直到欽差大臣鄭敦謹到達江寧的前一天,曾國藩才不得已調閱案卷,記下有關案犯的名字。

鄭敦謹,字小山,湖南長沙人,與曾國藩鄉榜同年,道光十五年中進士。曾國藩也在這一年參加了會試,不過名落孫山。鄭敦謹為人正直,很有清譽。他初任刑部尚書時,山西巡撫趙長齡和藩司陳湜圍剿撚軍不力,尤其陳湜仗著是曾國荃的姻親,放任部下危害地方。慈禧太後派鄭敦謹前去查處。鄭敦謹於大年三十出京,趕往山西,結果按查屬實,趙長齡和陳湜被革職充軍。鄭敦謹自此得了“鐵面無私”的稱號。由他來江寧審理刺馬案,當時是眾望所歸。他自己也雄心勃勃,一心要把這樁震動天下的疑案審個水落石出,以不辜負“鐵面無私”的美名。

接到上諭後,鄭敦謹先是入宮請示慈禧太後,隨即裝束就道,帶著刑部滿郎中伊勒通阿和漢郎中顏士璋星夜趕赴江寧。伊勒通阿和顏士璋二人曾跟隨鄭敦謹到山西辦案,很是得力。當時正是冬月,大雪封路,為了不耽誤時間,鄭敦謹一行幹脆下轎徒步涉雪而行。由於雨雪阻滯,到達江寧時,正是十二月二十九日,次日便是除夕。

清朝六部實行滿漢分開制,即有一名漢人尚書,就必須有一名滿人尚書;有兩名漢人侍郎,也就必須有兩名滿人侍郎。

鄭敦謹到達江寧後,立即會同曾國藩,召集江寧的司、道、府、縣各級官員,詳細查問案情。孫衣言一心想為馬新貽報仇,一上來就侃侃而談,說:“背後主謀倘能逍遙法外,則天下將無畏懼之心,又何事不可為?所以這一案辦得徹底不徹底,對世道人心,關系極大。”機鋒一開始就露了出來,這就是“背後主謀”四個字。包括曾國藩在內,官員們都沒有說話。

隔了兩天,正月初二,鄭敦謹便正式開始審案。參加會審的人最初定了六人:欽差大臣鄭敦謹和他的隨員伊勒通阿、顏士璋;兩江總督曾國藩和他委派的江安糧道王大經、江蘇題補道洪汝奎。後因為孫衣言、袁保慶二人為馬新貽心腹,擔心二人不服,將二人也加了進來。

張文祥依舊是那套老辦法,信口回答,但遇到緊要關頭,便閃避不答。審訊一連進行了十四天,沒有任何進展。看到鄭敦謹著急了,一直默不作聲的曾國藩突然說:“將來只好仍照魁玉、張之萬二公原奏之法奏結。”他的語氣很平淡,但卻透露著不容否認的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