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馬新貽遇刺(第2/4頁)

按照清朝律例規定,遇到這類百姓攔路喊冤的情況,官員必須受理接狀子,不然就是“不作為”。馬新貽當即停了下來,正準備盤問究竟,刹那間,那人右手從靴筒中取出了一把明亮的短刀,站起來直撲馬新貽。馬新貽猝不及防,竟然沒有抵擋。那人左手拉住他的手臂,右手往上一遞,只見亮光一閃,短刀已經刺入他的右脅肋下。

馬新貽就在這個時候看清了刺客的臉——他的眼睛裏閃耀著猙獰可怕的光芒,臉上滿是興奮和得意之色,整個人呈現出一種生動的刻毒報復的神氣。馬新貽突然大喊了聲:“紮著了!”他是山東人,有濃重的山東口音,旁人聽起來則是:“找著了!”

刺客先是一愣,顯然對馬新貽沒頭沒腦地喊上這樣一句話感到莫名其妙,隨即絞動著短刀,用力向下拔出。由於用力過猛,短刀竟然已經卷作螺旋狀。

從上前,到刺殺,到絞刀,到拔刀,動作一氣呵成,嫻熟快捷,沒有任何遲滯,刺客顯然是訓練有素的職業殺手。

短刀一經拔出,馬新貽腹部鮮血汩汩流出,瞬間染紅了半邊身子。他再也站立不住,當即仆倒在地。

事出突然,周圍的人一時都沒有反應過來。距離馬新貽最近的差弁方秉仁先是愣了一下,這才上前抓住刺客的辮子,奪過他手中的短刀。其他差弁一擁而上,將刺客扭住。不料刺客既不抗拒,也不逃跑,束手就擒,態度極為從容,口中還不停地嚷道:“刺客就是我張文祥。養兵千日,用在一朝。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今日拼命,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說罷仰天狂笑。

家丁張榮急忙扶起馬新貽,只見他面如土色,雙手緊抱胸部,右臂緊緊夾著右肋,萎縮著身子,已經無法站立。差弁們急忙就近取下一塊門板,將馬新貽擡進江寧府衙門救治。

兩江總督是威震一方的封疆大吏,竟然於眾目睽睽下遇刺,這在清朝開國二百三十多年來還是第一次。此事一經發生,立時風傳四方,朝野震驚,舉國矚目。人們最好奇的是,刺客張文祥到底是何方神聖,從何而來?如何刺殺了隨從眾多的兩江總督?昔日荊軻刺秦王,窮盡心智,依舊不能得手,張文祥又是如何能在電光火石的瞬間一擊而中?

駐紮江寧的地方官員聞訊後大驚失色,江寧將軍魁玉、江寧知府孫雲錦、署理藩司(布政使)孫衣言、臬司(按察使)梅啟照、學政殷兆鏞等即刻趕來江寧府衙探視。只見馬新貽仰臥榻上,臉色慘白,精神十分萎靡。

江寧城中最好的大夫已經都在最短的時間內被召到江寧府衙,但一看馬新貽的傷口深至右肋數寸,血跡模糊,人人搖頭,表示即使華佗再世,也無回天之力。到場眾官員面面相覷,除了不斷用衣袖抹滿頭的汗外,都束手無策。

此時,馬新貽尚能開口說話,他先是當眾口授遺疏,由兒子馬毓楨(馬新貽無子,以四弟馬新祐之子馬毓楨為子)代為書寫,請江寧將軍魁玉代呈朝廷。遺疏內容如下:

同治九年七月二十七日

奏為微臣猝被重傷,命在頃刻,伏枕哀鳴,仰祈聖鑒事。

竊臣由道光二十七年進士,以知縣即用,分發安徽。到省後叠任繁劇,至鹹豐三年以後,軍書旁午。臣在營防剿,隨同前漕督臣袁甲三等克復鳳陽、廬州等城,馳驅軍旅,幾及十年。同治元年苦守蒙城,仰托國家威福轉危為安。旋蒙文宗顯皇帝及皇太後、皇上特達之知,洊擢至浙江巡撫,升授浙閩總督。同治七年六月,恭請陛見,跪聆聖訓。出都後,行抵濟寧即蒙恩命調任兩江總督,九月到任。兩江地大物博,庶政殷繁。江寧克復後,經前督臣曾國藩、前署督臣李鴻章實心整理,臣適承其後,謹守成規,而遇事變通,總以宣布皇仁休養生息為主。本年來旸雨幸尚調勻,民物漸臻豐阜。臣寸衷寅畏,倍矢小心,儉以養廉,勤以補拙,不敢稍逾尺寸,時時以才智短淺,不克勝任為懼。

五月間,天津民教滋事,叠奉諭旨,垂詢各海口防守事宜。臣一聞外人要挾情形,憤懣之余繼以焦急,自顧身膺疆寄,苟能分一分之憂,庶幾盡一分之職。兩月來,調派水陸各營並與江皖楚西各撫臣,及長江提臣密速妥商。所有公牘信函皆手自披答,雖至更深漏盡不敢假手書記。稍盡愚拙之分,彌懍縝密之箴。所有水陸布置事宜,甫於本月二十五日詳析密陳在案。二十六日遵照奏定章程,於卯刻親赴署右箭道校閱武牟月課,巳刻閱竣,由署內後院旁門回署。行至門口,突有不識姓名之人,以利刃刺臣右脅肋之下,深至數寸,受傷極重。當經隨從武弁等將該犯拿獲,發交府縣嚴行審訊。一面延醫看視,傷痕正中要害,臣昏暈數次,心尚明白,自問萬無生理。伏念臣身經行陣,叠遭危險,俱以堅忍固守,幸獲保全,不意戎馬余生,忽遘此變,禍生不測,命在垂危。此實由臣福薄災生,不能再邀恩眷。而現當邊陲未靖,外患環生,既不能運籌決策,為朝廷紓西顧之憂,又不能禦侮折沖,為海內弭無形之禍,耿耿此心,死不瞑目。惟有伏願我皇上敬奉皇太後懿訓,益勤典學,時敕幾康,培元氣以恤疲氓,運遠謨以消外釁。瞻戀闕廷,神魂飛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