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湘半城(第6/6頁)

太平天國的寶藏如同曾國藩和他一手創建的湘軍一樣,一直是清廷的心腹大患。馬新貽赴任兩江總督,也負有追查這批財富的秘密使命。他還清楚地記得他到兩江上任前,最後一次在紫禁城養心殿覲見慈禧太後時,心情是何等的不安與張皇,出來後竟然發覺自己的內衣都濕透了。那時正是秋天,秋高氣爽,他卻大汗淋漓,汗出如漿,這自然是因為慈禧太後交代的使命太過重大,他深知其中的利害關節,甚至性命攸關,才會失態如此。

盡管馬新貽事先已經有了充分的心理準備,但來到兩江後,他才發現局勢比想象的更為嚴峻和艱難。幾萬湘軍雖然解散,曾國藩的勢力卻依舊彌漫大江南北。尤其是被裁的湘軍大多數沒有回鄉務農,而是四處遊蕩,明目張膽地擄掠,比土匪還要兇殘。連曾國藩本人都不得不承認說:“余設立水師,不能為長江除害,乃反為長江生害。”湘軍中不少人原來就是哥老會成員,後來更多被裁的湘軍參加了哥老會,導致黑社會勢力大為擴張,成為社會的一大公害。

馬新貽生性好強,決意采取強有力的手段來對付湘軍。他自上任兩江總督後,勤勤懇懇,花了大力氣來整頓社會秩序,追查太平天國財富的下落,由此引來無數充滿敵意和殺機的目光。馬新貽對此心知肚明,他自知深深地觸犯了湘軍的利益,兩江希望他死的人不計其數。自從來到這座“湘半城”後,他總有孤身闖入虎穴之感,沒有睡過一天好覺。若非如此,他又怎麽會以總督之尊,格外花心思在這四營自己親自選拔栽培的新兵上呢。

同治八年(1869),先是前任兩江總督曾國藩以“宜練兵不宜練勇”為借口,在原有練軍四千人外,增練八千人;接著是江蘇巡撫丁日昌上奏,說“江蘇省自淮軍全部撤防以後江蘇撫標兵僅有一千六百余人”,且多有老弱,於是大力招募補充勇丁,分左、右二營,練習洋槍及開花炮諸技;兩江總督馬新貽終於也坐不住了,上奏說:“江南全省額兵一萬二千七百余人,分防各處,徒有其名,必須化散為整,始能轉弱為強。”(《清史稿卷一百三十二》)於是從督標內選千人分為左、右營,從浦口、瓜洲營內選五百人為中營,又從揚州、泰州營內選五百人為前營。這兩千人以訓練為名,均奉調駐省城江寧。其實馬新貽心中最清楚,這四營新兵,名為剿匪而練,其實是要保護他自己呀。

“唉,難哪!”馬新貽煩惱地嘆了口氣,頭疼不已。太平天國的寶藏至今下落不明,相關之人利益攸關,處處密不透風,稍有追查的動靜,各方警惕狐疑的目光便一齊投來。他雖有朝廷的傾力支持,可這裏是兩江,天高皇帝遠,曾國藩實在太樹大根深,絕難撼動。他在兩江總督任上兩年,絞盡腦汁,依然沒有完全站穩腳跟便是明證。要真是逼急了那幫人,還真不知道下面會發生什麽事情。可是慈禧太後交代的事沒有任何進展,他在兩江總督的位子上又還能坐多久?

“他娘的曾剃頭!曾屠戶!”馬新貽用山東話惡狠狠叫了兩聲曾國藩的外號。曾國藩用刑苛酷,史稱“派知州一人,照磨一人承審匪類,解到重則立決,輕則斃之杖下,又輕則鞭之千百。……案至即時訊供,即時正法,亦無所期待遷延”。因其殺人如麻,時人稱呼他為“曾剃頭”、“曾屠戶”。據說每當金陵小孩夜哭,其母只要說:“曾剃頭來了。”小孩立即嚇得就不敢哭了。在民間有這樣的名聲,在朝中又有各種美譽,這樣一個多面復雜的曾國藩,在馬新貽看來就格外陰森了。

馬新貽重新將目光投向外面水簾般的雨幕,心中祝願道:“但願明日是個好天氣。”他還是惦記著自己的那四營新兵,那可是他在兩江唯一可以倚靠的軍事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