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順天丁酉科場案(第2/13頁)

唐朝和明清的科舉之所以會有這麽大的差異,主要是二者實行科舉的目的就已經大相迥異:唐朝是為了選才納賢,為國家選拔有用人才;而明清是為了束縛士人的思想,加強君權。數百年來,八股文扼殺了無數人的創造力,明清的科舉也失去了初創時的積極意義,不能造就人才,而選拔出來的人也並非學問出眾之人,這也是為什麽明清許多狀元自及第後就默默無聞的原因。但是,對於常人而言,科舉是步入仕途的唯一階梯,過了這關,就是鯉魚躍過了龍門,就會變化成龍,利祿所在,天下人無不趨之若鶩。

順治十四年(1657)正月二十一日,新年伊始,二十歲的順治皇帝突然發布了一道諭旨,內容並非軍國大事,而是限制八旗子弟參加科舉考試。這道諭令剛好在大比之年伊始發布,顯然有著特別的意義。

清朝以武功定天下,素有崇尚“國語(意為滿語)騎射”的國策。凡八旗子弟,上自皇帝,下到八旗幼童,從一出生就要開始進行“國語騎射”的教育和考核,直到花甲之年才得中止。但自清廷入關後,局面開始有所改變,八旗子弟發現一旦科舉考中,既可以立即升用,得到優厚的俸祿,又可以免去從軍之苦役,於是開始崇尚文學,熱衷於科舉。順治皇帝對此十分憂慮,多次強調說:“我朝以武功開國,頻命征討不臣,所至克捷,皆恃騎射,今天下一統,勿以太平而忘武備,尚其益習弓馬,務選精良。”但仍然不能阻止八旗子弟崇文怠武,以致順治皇帝不得不以諭旨來強行限制。此則故事固然是出於清朝“以武定國”的傳統,卻也說明了在金榜題名後的風光榮耀和高官厚祿的誘惑下,科考給人帶來的誘惑何等之大,就連八旗子弟也不能抗拒。

這道諭旨的背後還透露出一點,那就是科舉名額十分有限,清朝皇帝希望將這些為數不多的名額留給漢人,以此籠絡人心。正因為科舉從來就是一座獨木橋,參試的人數遠遠大於被錄取的人數,時刻要面對僧多粥少的局面。在中國這樣一個政治早熟的國家,科舉自存在之日起,就與弄虛作假、營私舞弊聯系到了一起。而統治者為了維護形象,選拔出真才實學的人才,也制定各種考場規則,全力采取措施確保考試的公正性和錄取的公平性。這樣,一方面是花樣形式不斷翻新的作弊手段,另一方面卻是日益嚴格的考試紀律和嚴厲殘酷的懲戒措施,由此形成中國歷史上一道奇異的風景線。

丁酉鄉試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拉開了序幕。少年天子順治皇帝去年剛剛順利冊封紅粉知己董鄂妃為皇貴妃,心情大好,突然決定有所作為,要對科舉加以整飭。丁酉的前一科,順治十一年(1654)的甲午,人稱“甲午一榜無不以關節得幸,於是陰躁者走北如鶩,各入成均,若傾江南而去之矣”(《研堂見聞雜記》)。順治皇帝有所察覺警惕,因而不但在選派主考官上格外費心,還事先對考官們告誡說:“考官閱卷有弊者,殺無赦!”語氣十分嚴厲。然而,科場積弊由來已久,似乎誰也沒有太把年輕皇帝的話當回事。

從鄉試,到會試,再到殿試,這是種層層上升的制度,越往上,關防越是嚴密,作弊越難。且會試、殿試均是在皇帝腳下舉行,鎮之以天子之威,行賄者和受賄者均不敢輕易嘗試。因此,在幾級考試中,鄉試就成為最容易產生科場關節的地方。

根據規定,凡國子監監生及府州縣學生員學成者(即通過學政主考的歲考的秀才)、儒士未仕者、官未入流者,都可以參加鄉試,人數不限。一些有錢人家的公子因讀書不熟,才思遲鈍,連秀才都考不中,本來是沒有資格參加鄉試的。但只要打通地方關節,公開納資捐錢,便可附名府縣學,或取得略勝於府縣學生員的國子監監生的資格,名正言順地取得參加鄉試的通行證,不必冒任何風險。不過,要通過鄉試,取得舉人資格,難度就大多了,因為各省鄉試錄取舉人的名額是有規定的,報名的考生歷來遠遠高於錄取名額。不過,一旦中了舉人,便具備了做官的資格。正如《儒林外史》中所言:“不要說算命、拆字是下等,就是教館、做幕,都不是個了局。只是有本事進了學,中了舉人、進士,即刻就榮宗耀祖。”中舉的誘惑相當之大,對於一些沒有真才實學的人來說,想要擠過鄉試這座獨木橋,混上舉人的身份,就只能另想他法了。

來自浙江湖州苕溪的貢生(秀才)張漢沒有就近報名參加在本省省會杭州舉行的鄉試,而是千裏迢迢趕到京師北京參加順天闈的鄉試。他本就家境不佳,湊齊路費已經是十分艱難,更不用說一路北上舟馬勞頓之辛苦。張漢如此費盡周折地報名順天鄉試,自然是有理由的。按照當時規定,每次鄉試,各省錄取的名額事先都有規定,且數量不一,根據各地文風、人口而定,如此,順天則高居各省之首。錄取名額多了,錄取的幾率自然就大得多,因而全國各地不少士子像張漢一樣,寧可多花路費,也要參加順天的鄉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