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被掩蓋的負面情緒

我把筆記本往後翻了一頁,寫下“隱痛”二字,隨後問道:“你從書中發現了什麽?”

她說,“讀完前言我意識到,殺死陳曦的方法可能就在書中。隨後,我用兩個小時通讀了一遍,對陳曦有了個大概的了解。她是1980年5月20號出生的,八歲時父母離異,原因是母親有了外遇,對象是一名外地商人。陳曦說,自己當時很希望跟母親一起生活,但母親卻放棄了她,跟隨商人離開了本地。”

當時,距陳曦離世已有三年,葉秋薇卻依然記得《隱痛》的每一個細節。

“之後,陳曦跟隨父親陳旗幟一起生活。”她接著說,“陳旗幟原本是一家國有工廠的職工,九十年代初,工廠私有化,他下了崗,父女倆的日子一度很艱難。92年,陳旗幟跟幾個朋友做了半年的農副產品投機生意,賺了一筆錢。不過陳曦說,父親是個本分老實的人,有了資本後,沒有繼續冒險,而是開了一家糧油店。糧油店的生意雖然穩定,但辛苦又栓人,陳曦回憶,從那時起,父親就很少跟她有知心交流了。”

“她的壓抑正是由此而來的吧。”我說,“有些人因為理性而壓抑,有些人則因為壓抑而理性,她屬於後者。”

“沒錯。”葉秋薇繼續講述,“陳曦就在書中提到,她能理解父親的勞累,以及隨之而來的淡漠。她從小就非常同情父親,對父親還懷有一種深深的愧疚,認為父親的勞累都是為了她,母親的離開也是她的存在導致的。”

“哦,我有點印象。”我只在07年讀過一遍《隱痛》,有印象的地方並不多,“她認為父親的不幸和辛苦,都是她造成的。”

“不止如此——”葉秋薇說,“和同學、朋友相處出現問題時,她也總會第一時間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她在書中說,自己的這種心態,在青春期尤為嚴重,習慣把責任強加給自己,反倒讓她失去了不少朋友,因為她們覺得她有點神經質。”

我想了想說:“確實有點神經質,她的這種心態,已經屬於神經官能症的範疇了吧?”

“是的。”她說,“心理學意義上的神經官能症,主要表現就是為自己強加責任,認為凡事都是自己的錯。這是一種常見的人格障礙,就陳曦而言,可能是母親不負責任的離去誘發的。這本來是一種非常容易消除的心理障礙,但若放任不管,就有可能演化成精神病學意義上的神經官能症,從而對身心健康帶來明顯影響。”

聽到“健康狀況”四個字,我心頭一震:“這就是陳曦的弱點?”

葉秋薇看著我,目光安靜平緩,在這種目光的感染下,我渴望知曉真相的急躁情緒,也逐漸平緩下來。

“還不是,但這無疑很有價值。”她稍後說道,“陳曦如此壓抑,還存在明顯的人格障礙,卻一直沒有表現出明顯的精神問題,你覺得這是為什麽呢?”

我猜測說:“也許她天生就會自我調控?”

“幾乎每個人都存在心理問題,但大多數都不會表現出來。”葉秋薇對我的答案不置可否,“因為心理有一套完善的自我保護機制——有時候更像是自我欺騙機制。當心理出現並不嚴重的問題時,這一機制就會想辦法自行解決:有時是掩蓋,有時是疏導,有時既像疏導又像掩蓋。”她看了看我,“你同意這個說法麽?”

我完全同意。雖然教科書裏很少提到這些,但在我的大學時代,很多老師都有意無意地表達過相似的觀點。心理會自我疏導和掩蓋錯誤,但有時候,這兩種手段很難區分清楚。

我說:“不能更同意了。”

她端起杯子,在嘴邊轉了一圈,又放回桌子,說道:“再說點你未必會同意的。我讀心理學碩士的時候,因為一個觀點跟導師產生過激烈爭論。我認為,心理障礙未必全是壞事,有些人取得的成就,恰恰得益於其心理障礙。”

我茫然地看著她。老實說,我真的很難立刻接受這個觀點。

“以陳曦來說。”她繼續分析,“母親的不負責任、父親的忍氣吞聲以及辛苦工作,引發了她對父親的極度同情,這種同情擴散開來,逐漸誘發了她對父親畸形的責任感——也就是心理學意義上的神經官能症。兒時經歷造就的壓抑性格,使她從未想過改變心態,相反,這種心態越來越嚴重。她失去了朋友,卻不曾失去生活的動力,責任感就是她的動力。所以,她才會在98年,以全市前十名的成績,考入B大(國內名校)的新傳系(新聞傳播系)。後來,對父親和朋友的畸形責任感,衍生出對整個社會的強烈責任感。在她內心深處,或許整個社會的醜與惡,都是她的存在導致的,所以,她才會一次又一次地不顧危險,進行同行們不願接觸的新聞調查,甚至觸及一些新聞禁區。神經官能症,反倒成了她立足社會的心理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