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第4/6頁)

蒙古軍前哨到達陽平關時,看到城門洞開,空無一人,炊煙不出,雞犬不聲,似是空城,便爭相縱馬入內。關內宋伏兵四起,將前哨盡數斬殺。不久,萬余蒙古騎兵趕至。宋守將曹友萬考慮到軍中缺水缺糧,只有五日儲備,遂主動引兵出戰。戰鬥十分激烈,從上午到下午,持續了一整天。到日暮時分,蒙古軍終於暫時退去。曹友萬身被數創,退守雞冠隘,令人舉鋒火向兄長曹友聞報警。蒙古主帥闊端率主力大軍旋即趕至,在城堡四周挖掘了數道塹壕,將曹友萬軍重重圍困在陽平關內。

而先鋒汪世顯則率另一軍攻打大安軍治所三泉。

曹友聞聞警後即令諸軍連夜束裝起程,急趨陽平關。大軍行二十裏後,天降暴雨,道路泥濘,行進異常困難,部將均建議等到次日天明後再走。

曹友聞考慮到陽平關只存有五日軍糧,而今已過八日,一旦曹友萬軍難以支撐,城池被蒙古軍攻破,後果將不堪設想,遂強令部隊繼續前進。

拂曉時分,宋軍接近蒙古軍營地。曹友聞令兵分三路直插營地,與蒙古軍接戰。蒙古軍因大雨而鉆入氈帳內休息,猝不及防,被殺甚眾。

雞冠隘中曹友萬見援兵到來,亦揮軍出擊。蒙古軍主帥闊端見受到夾擊,倉促之間一時難以對敵,正要召集人馬撤退時,汪世顯率軍自大安趕來相會。兩支蒙古軍合兵,士氣登時大振。闊端將騎兵分作百十隊,輪番向宋軍馳擊。兩軍均殊死奮戰,喋血十余裏。當時已是深秋,臨近冬季,宋軍均身穿綿衣,而不是鐵甲,被大雨淋濕後極其笨重,不利於戰鬥。

到天亮時,宋軍漸漸失利。蒙古集結大軍,以鐵騎四面圍繞,將曹友聞軍包圍在中間。

諸將勸曹友聞單騎突圍,道:“我軍雖沒,然殺敵亦過半,將軍何不突圍而出,以圖後舉?將軍身在,敵決不敢入蜀。”曹友聞嘆道:“武休關出奇兵,前日既已失機;沔州堅守,今天又被掣肘。以此誤蜀,蜀必亡,吾與蜀俱亡矣!”堅決不肯單騎逃走。

矢石如雨,宋軍傷亡慘重。曹友聞中了一箭,遂下馬步戰,浴血鏖戰至夜晚,與諸將皆戰死。曹友萬率五百人突出重圍,返回雞冠隘。因四川制置使趙彥呐拒發援兵,城中乏糧,曹友萬只得率殘部出城,終突圍不成,一軍盡沒。

陽平關一戰,曹友聞所率宋四川邊防精銳全軍覆沒,通向蜀中內郡的蜀口為蒙古軍所控制,四川門戶洞開。但蒙古軍亦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傷亡數萬,關下屍骸山積。蒙古人打掃戰場時,發現了曹友聞的屍體及“遍身膽”旌旗,這才知道宋軍主帥已經陣亡,均額手相慶。

蒙古軍先鋒汪世顯與曹友聞本是舊識,聽聞老友戰死,嘆道:“真男兒漢也。”下令予以厚葬,並設盛禮祭奠。

這時候,一名素顏布衣女子手抱嬰孩來到陽平關,自稱是宋人,名叫薛迎梅,是曹友聞將軍舊識,冒死趕來敵營,只為見故人最後一面。

蒙古人驚異她瘦弱疲累身軀下的冷靜和勇氣,遂將她帶至曹友聞靈前。

薛迎梅從容祭拜過後,將嬰兒放在一旁,自己則取下背上的古琴,盤膝坐下,當眾撫起琴來。

琴聲叮咚,仿若幽澗清泉,一滴一朵浪花,一點一圈漣漪,清清冷冷,與世無爭。漸漸地,旋律流暢起來,滴泉匯成了潺潺溪流,綿延不斷,歡快地流淌,奔向遠方。每一點波動的粼光,每一朵激起的浪花,每一滴滾動的水珠,都顯示著奔躍向前的靈動與美麗。一路上,又有更多的溪流加入了東流的行列。音律愈發雄渾,水流越來越大,越來越急,起伏奔騰中,波瀾翻湧,驚濤拍岸,氣勢驚人。正以為狂風驟雨即將來臨之時,節奏陡然轉緩,原來百川到海,匯成了一片汪洋,浩瀚中終歸寧靜。

蒙古軍中無人識得音律,但卻個個悄然肅立,靜靜聆聽著琴曲——只覺得這支曲子由靜而動,由緩而疾,由婉轉曲折而澎湃洶湧,由涓涓淙淙到浩浩蕩蕩,叠宕起伏,變化無窮,聞之如臨自然情境,心曠神怡,妙不可言。

汪世顯次子汪德臣時年十五歲,作為質子跟隨在軍中。他為清澈的琴音所打動。尤其白衣女子在刀槍環伺下泰然撫琴,超凡脫俗,清高傲世,仿佛一枝淩寒獨自開的梅花,這一幕深深地印在他的腦海中,終生無法忘記。二十多年後,直至其長子汪惟正迎娶耶律楚材孫女耶律晝錦當日,汪德臣才意外得知薛迎梅在曹友聞靈前所彈奏的琴曲名叫《流水》,與另一支名曲《高山》同為春秋戰國名士伯牙所作。而所謂“高山流水”,巍巍乎志在高山,洋洋乎志在流水,寓意“知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