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跟你說第五十次,也是最後一次,克拉夫警長,我沒撒謊。”

“但你也聽見格倫吉先生的說法了,醫生。這是唯一可能的解釋!”

“你今天上午還認為這是謀殺。”

“啊哈!那是因為我不夠聰明,沒想出格倫吉先生這種推理。現在請你好好地聽我說。”

毫無疑問,克拉夫就要失去耐心了。他開著龐然大物般的警車,我就坐在副駕駛座上。警車一路沿著主幹道飛馳向溫萊特大宅。

我們費力把亨利·梅利維爾和輪椅塞進車後座,輪椅斜著放在後座地板上,亨利·梅利維爾則坐上了後坐椅。他粗壯的胳膊環抱於胸,低垂著頭。從車窗灌入一陣陣強風,把他光腦門兩邊的小撮頭發吹得立了起來,像長了角。車子開了兩英裏左右,他一直沉默不語。說話的都是克拉夫警長。

“那個推理聽起來很有道理,你不覺得嗎?”他用那只好眼睛看向我,固執地說,“根本就是無懈可擊。現場有三道足印,”他用手比劃著——“通到懸崖邊沿——”

“握好方向盤!”

“好吧。兩位受害人的足跡到稀疏的草叢為止,那也是懸崖邊唯一的草叢,大概有四英尺見方。你的腳印呢,則是在你臥倒的地方戛然而止。幾道腳印相互平行,千真萬確。你的腳印離受害人的腳印足有六英尺遠,也是千真萬確。”

“很好!”

“但是,”克拉夫指出,“你也聽到格倫吉先生的說法了。如果兇器落在草叢裏,你可以輕而易舉地伸出手杖……”

“什麽手杖?我出門可不帶手杖。隨便你去問誰。你以為我是誰?半邊身子入土的幹癟老化石嗎?”

此時,我聽到後座上的人大聲哼了哼,似乎對我表示支持。但克拉夫不加理會,他在想著另外的事情,專注地看著前方道路。

“順便說一句,醫生,我剛剛才想起來,”克拉夫清清嗓子說,“我們家小不點兒今年一月生病的時候,你連續三周幾乎每晚都為他出診,但一直沒收我們錢。請告訴我,我們欠你多少錢?大致數字就行。”

克拉夫如此突然地改變話題,我為之一愣。就目前的情況來說,在這廣袤的世間,恐怕這是我最沒興趣的話題了。

“我的好克拉夫,見鬼,我怎麽知道?我可沒時間操心這類事。去問湯姆吧,也許他知道。”

“也許他不知道,”克拉夫說,“在我看來,關於這類事情,他和你一樣漫不經心、糊裏糊塗。他也不怎麽開賬單,而且即便他記得,往往也把單子寄錯了人。我可是為你好!”

“聽著,我不需要錢。”

克拉夫把方向盤抓得更緊。

“也許你不需要錢,不過該死的,別跟我說你不需要幫助,你需要很多幫助!你也知道死因調査聽證星期三就要舉行。你大概還知道,到時候你得宣誓作證吧?”

“當然。”

“死因調査會上你會堅持今天告訴我們的這種說法嗎?”

“為什麽不?我告訴過你了,那是事實!”

“聽著,”克拉夫說,“我敢肯定陪審團多半會得出自殺結論。男受害者殺掉女受害者,然後再開槍自殺。如果他們確定本案為自殺,不得不附加一項動議,指控你篡改證供。在那種情況下,警方不得不以偽證罪逮捕你,這下子你腦子該清醒了吧!”

這倒是考慮得周全,說老實話,我之前從沒想到這一步。

像我這把年紀,可不大喜歡因為說老實話就被投進大牢。對年輕人來說,這似乎是一種“榮耀”,雖然我搞不懂有什麽值得驕傲的。我很樂意效仿伽利略,只要能求得一份平安,寧可卑躬屈膝地否認日心說。問題是,我們討論的不是天文學問題,而是與個人有關的私事。

“你是說,”我說,“你不願意逮捕自己的債主?”

“也可以這麽說,”克拉夫承認道,“你幹嗎就不能坦白說出事情,替我們大家都省點麻煩?”

“我發誓,看在上帝分上,一定說實話,說出事實的全部真相,不說一句謊言。”

克拉夫疑慮重重地看了看我。看得出他非常困惑、有點走投無路了。因為他清楚得很,我不是個喜歡撒謊的人,然而種種跡象仿佛又能確證這次我真在撒謊。我不能怪他。如果和他換個位置,我也不會相信自己的故事。他伸長脖子,轉過頭對著車後座。

“你怎麽看,先生?”他問道,“正如格倫吉先生所說,這是當晚發生事情的唯一解釋。”

“這個嗎……這麽說吧,”亨利·梅利維爾嘶啞地說,“正是‘唯一解釋’這個詞讓我不能相信整個推理。”

“因為這是唯一可能發生的,所以你不相信?”

“是的,”亨利·梅利維爾直截了當地答道,“我真希望馬斯特斯能聽到你這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