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懇談(第2/3頁)

“是的。”席有仁閉上雙眼,“在我面臨困境——也就是瀕臨破產時,是李源良先生幫助了我,他當時是興祥隆銀行的董事長。憑借興祥隆銀行的貸款,我的企業才得以起死回生,真可謂久旱逢甘露。當然,對於嘉興中學的運動,我也十分感激,不過……”

席有仁的聲音莊嚴而肅穆,仿佛說這些話時必須正襟端坐才行。

“若非李源良先生的援助,瑞和企業早已倒閉,也就不會有我的今天——那已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說著,他睜開了雙眼。

陶展文叫來健次,要了兩碗特制拉面——“這是特殊拉面。您該知道,其特殊之處並不在於分量,而在於廚師用心其中,所以會更加好吃。”

興祥隆銀行的名字陶展文亦曾聽過。作為民營銀行,它是一家具備了相當程度的近代化體制的金融機構,而並非那些僅僅略勝於錢莊的破爛銀行。他曾經聽聞,這家銀行在戰爭爆發不久後便關門大吉。當時他還隱約想象,銀行雖然停止了上海的業務,但想必會在內地繼續營業。但至於後來究竟如何,陶展文並不了解經濟界的動向,因此並不清楚。

“戰爭爆發後,興祥隆銀行怎樣了?”陶展文問道。

“繼續在重慶從事一些瑣碎雜務。”席有仁眼中浮現出痛苦之色,“戰後,期盼已久的回歸上海終於成為現實,但很快就倒閉了……真的是一瞬之間。因為戰爭剛剛結束,我也力有未逮。戰時我拋棄事業,四處逃難,戰後只能拼命填補那幾年的空白。對於興祥隆銀行的倒閉,我只能茫然旁觀。不過,我仍拜托朋友,努力聯系李源良先生……可是,他將最後的希望寄托在了美國的金融業者身上,遠渡美國後再未回來。事業不順,依照他的脾氣,就算能回來,他也不會回來啊!”

“真是個懦夫啊!”

“不,應該說他責任感太強。每當想起興祥隆銀行倒閉的真相,強烈的悲憤就會令我撕心裂肺一般痛苦。”

說到這裏,席有仁突然住口不語。他覺得自己對初次謀面的人講了過多朋友的事。其實,李源良的故事並非秘密,而且不應恥於被人知曉,反而值得誇耀。

身為銀行家,培養民族工業是李源良的理想和目標。戰爭結束時,席有仁曾在報上讀到過一篇頗為鬥志昂揚的論文——《如何振興民族產業》,作者正是李源良。他朝著這一目標全力前進,向眾多中小型紡織工廠提供資金援助。然而,民營紡織工業在戰後卻在原料上步履維艱。在國內,收集起來的棉花全部被國營工廠侵吞,進口棉花亦不例外。戰後的貿易被官僚資本壟斷,民營紡織工廠只能通過不可靠的黑市獲取原料。而與政府機關從農民手中如同掠奪般征收後提供給國營工廠的棉花相比,民營工廠從黑市獲取的棉花價格要高出數倍。工業用煤也是以政府燃料委員會制定的統一價格提供給國營工廠,每噸三萬元 ,民營工廠則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獲得燃料,而統管之外的煤炭價格甚至高達每噸三十萬元。因此,民族工業終至精疲力竭,頹然倒地。援助他們的李源良難道是傻瓜嗎?

“李源良先生為了幫助民族產業,向他們提供了巨額貸款。然而,他們最終還是飲恨敗北。戰後上海的經濟狀況,想必您也清楚。李先生傾家蕩產……最後光榮沒落。”

這時,特制拉面端了上來。

“哦,這肯定很好吃啊!”南洋富豪盯著升騰而起的熱氣,開心地說道。

“只是普通廚師做的,算不上好吃。”

說著,二人吃起了拉面。

“不過,李先生現在過得也不錯吧?”陶展文喝了一口湯,開口問道。

“只能說湊合。”說著,席有仁將一塊烤豬肉送入口中。

“這自然是席先生您盡力幫助的結果。”

“若說是報恩就顯得假惺惺了,我只是通過李先生采購必要的物資而已。”

“瑞和企業的采購數量想必很驚人吧?”

“沒什麽大不了的。”席有仁謙虛地說道,“而且只是剛剛起步。”

“哦……”

“由於內戰,李先生從美國回到香港後仍無望重建事業,在那裏一時無所事事。事業失意令他一直隱居度日,我無論如何尋找,都未能與他取得聯系。”

“他那個時候想必過得十分艱難。”

“是啊。”席有仁喝完剩下的面湯,繼續說道,“我當時也因自己的事忙得不可開交,其間終於得知了李源良先生的下落。他以前曾在上海結識了一位日本人,聽說在那位日本人的幫助下,他去了日本。曾在我公司任職的一位經理在香港偶遇李先生,便寫信通知了我。據說那位日本人是塑料相關廠商,希望李先生去負責面向東南亞的出口業務。得知他找到了穩定的工作,我也十分高興……後來,我們便開始往來書信,重溫舊交。我一直在信中激勵李先生。當時我還騰不開手來開拓外貿業務,但我打算進軍這一行。所以,我經常告訴李先生,要他再等等,先保持聯系,到時一起做大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