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鄉村祭禮

在寒冷的天氣中一動不動是很難忍受的,因此,冬天的祭禮反而充滿活力。就算只是看著村民們人聲鼎沸地擠來擠去,也會覺得身體變得很暖和。

對喬玉而言,這裏的所見所聞皆屬稀罕,令她非常開心。而丈夫馬克在與老朋友駒沢氏談心,同樣也十分高興。

一名臉蛋兒紅撲撲的女中學生好奇地走近喬玉,口中蹦出一些生硬的英語單詞,似乎打算現場練習一下在教室裏學到的英語。她貌似想要說明什麽,卻無法表達清楚。喬玉覺得十分麻煩,便從手提包裏掏出那本筆記本,開始筆談。

——汝幾歲?

“汝”是只有古文中才會出現的艱澀詞匯,但出人意料的是,在日本卻能通用。若是用現代口語寫下“你”這個簡單的詞語,對方反而無法理解。

——私十四歲

紅臉女中學生如此寫道,然後突然用英語大叫“Fourteen”,隨即捧腹大笑。起初,喬玉以為“私”是“我”的筆誤,如今卻已知道,“私”是日語中最普通的第一人稱,通過多次筆談的經驗她已領會到了這一點。

馬克夫婦食宿均在駒沢氏的叔父家裏。一家人都很和藹,雖然語言不通,但通過駒沢氏的翻譯,雙方心意相通,眾人都沉浸在和諧愉快的氣氛之中。果然還是鄉村好,人們也都很淳樸。喬玉試著進行筆談,意外地發現駒沢氏的叔父寫得一手好字,不禁大為吃驚。

“我想起以前在國內,每逢假日,我就會回鄉下去見爺爺。爺爺也寫得一手好字呢!”

“是嗎?”馬克對這種事並不關心,生於舊金山的他與中國鄉村之間毫無幹系。

按照最初的計劃,他們本打算盡量於當天返回,但由於過得很愉快,便延長一天,一直待到了星期二的午後。等到二人回到神戶時,已經時近傍晚了。

美麗心靈的碰撞——如若擴展開來,便能達到人類之愛的高度吧!在與駒沢家眾人告別之際,喬玉的心緒前所未有地染上了哲學色彩——只怕再也不會見到這些人了,不過,今後遇見的人肯定也是好人。當火車抵達三之宮車站時,喬玉仍然沉浸在這種甜蜜的感傷之中。

“已經五點半了。”馬克站在站台上,看著時鐘說道。

“是啊,想必辦公室已經關門了。在東京也是這樣,一到五點,所有人都下班回家了。”

“那就明天再辦吧!”

“只能如此了。”

“再逛逛街?”

喬玉微笑道:“先前你夜裏獨自出門逛街,竟然丟下我一個人孤零零的。今天我也要獨自走走,把你一個人丟在旅館裏。”

說著,二人挽起胳膊,走下車站的樓梯。

不知是否是因為腦中還殘留著參加鄉村祭禮的興奮感,喬玉感到腦袋發沉,她堅信這是痛快遊玩之後愉悅的疲勞感。然而,她又覺得臉頰發燙,身上發冷。

“你不覺得參觀完祭禮後會很想去冒冒險?”為了趕走輕微的頭痛,喬玉故作精神地對丈夫說道,“仿佛無論做什麽事都沒人管,都是能夠被允許的……”

鄉村的祭禮是不必拘泥於禮節的。唯獨在這一天,面對平日高高在上的長輩,村裏的年輕人才敢借著酒勁大膽地胡攪蠻纏——解放感!一年只有一兩次的解放感——不知不覺間,喬玉也受到了這種氛圍的感染。

“是啊,讓人很想做點出人意料的事。”馬克說道。他似乎也或多或少地受到了鄉村祭禮的影響。

喬玉想要微笑,太陽穴卻隱隱作痛。

馬克將車票遞給站務員後,轉身望向跟在身後的妻子。直至此時,他才有所察覺,連忙問道:“你的臉好像在發燒啊,沒事吧?”

“沒事。”

“是不是昨天駒沢勸你喝酒喝太多了?”

“哪兒有!”

二人鉆進等在站前的計程車中,將此前所住旅館的名字告訴給了司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