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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蘭克在漆黑的黑暗中慢慢前行。

他仔細檢查隧道之後,發覺高度足夠他爬過去,於是毅然鉆了進去。這個姿勢並不舒服,不過也是最安全的一種。他苦笑著想,要說“在黑暗中摸索”,再也沒有比這更合適的場合了。

他感覺自己像只受過訓練的獵狗一樣爬行,很快,身後傳來的微弱光線消失了,他只能在徹底的黑暗中爬行。過了一會兒,他的眼睛適應了黑暗,但還是看不到任何東西。他右手舉著槍,身體貼著左側的墻,微微朝後讓著身體,好讓左手作為前進的向導,確保沒有什麽障礙或者更糟糕的陷阱。要是在這個不知名的洞裏出什麽事,他可能從此就從人間神秘失蹤了。

他一點點地小心前進。他的腿開始感到酸痛,右膝蓋尤其疼痛不已。大學時代打橄欖球時,他扭傷了右膝蓋的韌帶,從此不能再打球,而且也斷了他成為職業球員的美夢。他過去總是讓肌肉保持良好狀態,以應不時之需,但是最近他鍛煉得很少,況且現在這樣的姿勢連舉重運動員也吃不消。

他微微顫抖了一下。洞裏非常陰冷。不過,由於緊張,他還是出了一身冷汗,它從腋下冒出,浸濕薄薄的襯衫。隧道裏充滿潮濕的樹葉和水氣味以及濕水泥墻的味道。他時不時在管道接口處撞上一段紮進來的樹根。他第一次碰上這種樹根的時候,猛地把手一收,仿佛被燙到一般。隧道顯然通往外部,很有可能有什麽動物會一路鉆進來,在這裏搭起窩。弗蘭克並不害怕,不過碰到一條草蛇或者一只耗子顯然也不是他的最高理想。

他希望這場漫長的追捕終於到了盡頭,他的幻想能夠變成現實。每次他提到非人,設想的都是這樣的場景。一場慢慢的、偷偷摸摸的、小心謹慎的前進,周圍到處都是潮濕和寒冷,耗子叢生。這幾乎可以說是他們的調查的象征:慢慢的、令人疲憊的慢速進展,完全在黑暗中進行,指望著有道微弱的光線能帶領他們鉆出黑夜。

讓我們在陽光中毀滅……

在徹底的黑暗中,埃阿斯在《伊利亞特》中著名的祈禱突然湧上心頭。他在高中學過它,那大概是一百萬年前的事了。特洛伊人和希臘人在大船附近交戰,朱庇特布下大霧,阻擋希臘人的視線,他們危在旦夕。就在那時,埃阿斯對眾神之父發出祈禱,這個發自肺腑的祈禱並非為了活命,而是要求至少可以在陽光中被毀滅。

他感覺到隧道變陡,頓時又繃起神經。腳下鋪好的路面變得傾斜。有可能是隧道已經被毀壞了,也有可能是事故造成的,也許他們在建築過程中發現有石頭阻擋,不得不向下挖了一點好繞過去。

他決定坐下,就這樣滑下去。他更加小心翼翼。弗蘭克擔心的並不是坡道。非人想必已經在這裏來回通過很多次,不過他必定嫻熟得多,因為他熟悉這裏的地形,而且可能還有手電用。

而他呢,他卻陷於完全的黑暗中,對前方或者周圍的東西都一無所知。他擔心的是讓·盧。他非常清楚這個人狡猾無比,詭計多端,他很有可能為潛在的進攻者準備了陷阱。

他又想到讓·盧·維第埃的真實身份,最重要的是,是誰創造出他。現在已經澄清的是,他不是個出於軟弱沮喪而任瘋狂驅使,幹下一系列罪行,吸引報紙和電視的注意的精神病人。這個倉促的結論在很多案件中都是合理的,但這遠遠不能解釋非人的案件。別的罪犯都是些普通、焦躁的人,智商在平均水平之下,大多數情況下是在比他們更強大的力量驅使下行動的。他們戴上手銬時,都會發出一聲寬慰的嘆息。

非人卻不是。這個人與眾不同。水晶棺材裏的屍體證明了他的瘋狂程度。他的思想毫無疑問裝滿讓最冷靜的心理學者也不寒而栗的想法。但是還不止如此。

讓·盧強悍、聰明,準備有序,訓練有素。他是天生的格鬥家,帶著不可思議的輕松殺死了約肯·威爾德和羅比·斯特裏克,後兩個人都經過良好的鍛煉,有著運動家的體格。他在自己的房子裏殺死另外三個警察的事實更進一步證明了這點。他體內仿佛存在兩個人、兩種互相對立的性格。也許最好的描述是他用不自然的聲調對自己的描述:我是人而非人……

他是一個異常危險的人,絕對不容小覷。弗蘭克並不覺得這樣加倍小心有什麽不對。有時,謹慎與否決定人的生死……

他對此非常清楚,因為唯一一次他本能地、不假思索地沖進門去,結果導致他在一場爆炸和15天的昏迷後在醫院裏醒來。要是他忘記了這事,那麽他身上遍布的傷疤也會隨時提醒他。他不希望冒無謂的風險。不管今後是否還當警察,他認為自己都必須這樣做。他為了一個女人必須這樣做,這個女人正在尼斯候機廳等待著他。他為了哈瑞婭特也必須這樣做,因為他永遠不會忘記自己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