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3/4頁)

他腳上穿著“銳步”球鞋,腳步悄無聲息,他走到地窖門口推推門,希望沒有鎖上。他有小玩意可以幫忙,但是每分每秒都非常寶貴。他又寬慰地松了口氣。門沒有鎖。裏面一團漆黑。借著門廳燈光的反射,他看到樓梯是朝往下的,伸進黑暗中。電燈開關上的小紅點像貓眼一樣定時閃爍。

科賴提不想冒險開燈。他走下最初兩級台階,把門關上,心裏對不知哪個給門的鉸鏈上足油的人千恩萬謝。他用手摸索著墻壁,轉身試探著走了下去。他緩緩走下台階,小心地維持平衡。科賴提的心跳動得如此響,以至於他覺得可能全大樓的人都能聽到。他用腳探著路,發覺已經走到台階盡頭。他伸手夠到粗糙的石灰墻,慢慢朝前走去。他在口袋裏摸索著,發現廉價打火機和香煙一起落在車上了。要不然它準能派上大用場。真是忙中生亂啊。他繼續慢慢往前挪動,伸手不見五指地走了幾步,突然一只鐵樣的手擒住他的脖子,把他的身體粗暴地摔向墻壁。


黑暗中,有人坐在大大的、安靜的公寓中一張扶手椅上。他要求別人把他單獨留下。他總是害怕孤獨,害怕空蕩蕩的房間,害怕幾乎純然的黑暗。別人最後一次關切地問他是否真的願意一個人留下。他做了肯定回答,仿佛在安慰他們。他對這套大房子非常熟悉,可以方便地四處走動。

隨著腳步走遠,門關上,電梯下降,他們的聲音漸漸變遠。一點點地,聲音變成沉寂。他想,現在他終於一個人了。

五月末的寧靜夜晚,他沉思著昔日的活力。他回憶著人生為時短暫的夏天,隨即它就被連年的秋天所接替,他不再能用腳尖舞蹈,只能笨拙地踩在地面上,還得抓一切穩住身體的東西。

海洋氣息從敞開的窗外飄進。他摸索著伸出手,打開身邊桌子上的燈。但是他的視線沒有什麽改變,一切都是模糊的影子。他又按了一下按鈕。燈絕望地一聲嘆息,像蠟燭一樣熄滅。這人坐在扶手椅裏,又思忖起自己的命運。等到周圍全都蛻變成沒有差別的黑暗之後,他必須熟悉事物的味道,它們的重量。

坐在扶手椅裏的男人實際上已經瞎了。

以前他不是這樣。曾經有一個時候,他生活中有光明也有黑暗。曾經有一個時候,他的眼睛盯著哪裏,身體輕靈一躍,便在光線般輕盈的音樂中飛到那裏,這音樂輕盈得連掌聲都是對它的玷汙。

太短暫啦,他的舞蹈生涯。

從開始對舞蹈的激情,到發現驚人的天分,再到令世界為他的才華震驚,仿佛只有一眨眼工夫。是啊,那些時刻無比幸福,足夠他回味一生,這是別人哪怕能活上100年,可能都夢想不到的時刻。

但是時間啊,欺騙人的時間像對待玩偶一樣弄人,分秒飛逝,從他身邊流走,突然之間用一只手奪去另一只手曾如此慷慨地贈予的禮物。人們曾經為他的優雅氣度迷醉,驚嘆他雅致的舞步,每個姿態表達出的無言韻味;他的動作無比和諧,仿佛他的身體是音樂產生的。

他變得黯然無光的雙眼還記得這些回憶。它們像強烈的光線,幾乎足以取代他失去的一切。米蘭的斯卡拉劇院、莫斯科大劇院,蒙特卡洛的格蕾絲王妃大劇院,紐約的大都市劇院,倫敦的皇家歌劇院。無數簾幕無聲地拉開,在暴風雨般的掌聲中閉攏。這些簾幕再也不會拉開了。

再見了,舞蹈的偶像。

男人用手理了理濃密、有光澤的頭發。

他的手就是他的眼睛。

扶手椅粗糙的纖維,他結實的腿上光滑的皮膚,胸前的絲綢襯衫,以及胸肌上清晰的線條。別人幫他剃完胡須後,臉頰上的光滑感覺,最後他摸到臉上一滴沒有顏色的眼淚。他是自己要求並被允許一個人留下的。他一直害怕孤獨,害怕空蕩蕩的房間,害怕幾乎純然的黑暗。

突然,他覺得並非孤單一人。公寓裏還有另一個人。沒有任何聲音,沒有呼吸聲,也沒有腳步。他只是憑借自己並不了解的直覺感覺到還有一個人在,這就像蝙蝠的原始本能一樣。一只手奪去一些東西,另一只手便又賦予一些東西。

他現在能感覺到更多的東西。

那人的存在變成一種輕輕的、敏捷的無聲腳步。平和規則的呼吸聲。有人正穿過房間走來,越來越近。現在,無聲的腳步停在他身後。他按捺住想往後看的本能。固然轉過頭也不可能看到什麽。

他聞到香水味,這是健康的皮膚混合著高級古龍水的味道。他認出了香水的味道,但是認不出這個人。“海蒂安”,是安尼可·古特爾著名法國香水品牌。制造的。這種香水有著柑橘和微風的芳香。你不久前剛剛送過鮑裏斯一瓶。你是在巴黎靠近旺多姆廣場的一家商店買的,就在你在歌劇院大獲全勝之後。那時你還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