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懲罰 第二章 看得見的醜陋(第2/4頁)



  “我們可以理解,即使在文森特這樣曾經輝煌的推理作家頭腦裏,好的故事也不可能接二連三湧現出來,但是,人們不禁置疑,他何必自毀前程……沒有故事可以不寫,或是寫一些平凡簡單甚至是聊天的話題,一樣可以掙到錢的文森特居然會模仿起三流作家。拿著這本沒有幾個人能看懂的書(我們要不要送幾本去精神病院,特別是麥迪遜的那家,看看那裏是不是有人能夠讀懂),讀者可以斷言,文森特玩過了!……”

  他從沙發上滾下來的時候,滿身大汗。他雙手費力撐起身子,翻身坐起來,這一系列動作做得很吃力。

  又過了好一會兒,他伸手抓向桌角的鬧鐘,但是沒有拿穩。那小東西掉在地上轉了幾圈,最後停在他的腳邊。他左腳穿著鞋子和襪子,另一只是光著的。他撿起鬧鐘,卻發現它已經不走了。他盯著它看了一會兒,想不起來是剛才摔的還是早就壞了。他坐在地上做了一個投手的上半身動作,把那該死的破玩意兒狠命擲出去。鬧鐘穿過敞開著的房門打在對面的防盜門上,“哐當”一聲巨響。

  他右手痛苦地扶著自己的後腰——剛才那個高難度動作扭到了腰部。

  對門的中年女人打開了門,先是低頭看了一眼,而後對著這邊罵道:“你大中午抽什麽瘋!”不過,當她注視著他淩亂金發下的那雙眼睛時,就忍住了火,快速關上了門。金屬門撞擊的聲音掩住了那一句:“呸,活死人!”

  他很大度地沒有和她一般見識。一個可憐的女人,不是嗎?趁老公不在的時候偷帶男人回家。這個臭女人在男人玩命掙錢的當兒,自己在家裏玩兒年輕男人,要不是你的臉孔還湊活,誰會要你這婊子?

  人就是可憐的動物,這一點,他早就認識到了。

  現在,2000年8月15日下午一點多,文森特·弗朗西斯重新爬回沙發上。曾經輝煌的推理作家如今已是榮光不再,一幅典型深度酒精中毒者的樣子:雜亂無章好似鳥窩的黃發了無光澤,蓋住了深深陷下的眼窩。眼光迷離不定,胡子拉茬的他赤裸著上身,下面是一條掛著酒痕和嘔吐印記的臟褲子。

  文森特一只手抓著騷癢不止的頭發,另一只手伸進褲子裏撓了兩下,那個該死的醫生居然說他已經好了。不過,他也就是抱怨一下,嘴裏再次重復了一句:“人他媽就是可憐的動物……”

  他寫作從來就不是為了取悅讀者,他只是希望能把真實的罪惡和醜陋展現出來。他永遠忘不了好友賽斯·沃勒從醫院消失那天自己看到的景象:那個伯尼,當晚的值班人員,仰面坐在自己的工作台前,好像睡著了一樣。

  當人們把他扶起來的時候,發現他已經斷了氣,粗壯的伯尼被人掰斷了脖子,就像是一只猩猩幹的。伯尼的兩眼翻白,這是被勒死的人正常反應。不過,伯尼的屍體也有些過於誇張了,文森特幾乎看不到他的瞳仁。在試圖搬動伯尼過於龐大的屍體時,有個東西滾了下來,在地上骨碌著,當它停下來後,人們看清楚那原來是一只眼球。犯人在殺死伯尼之後摳出了他的兩個眼球並把它們反著塞回眼眶。

  文森特甚至猜測著警方是否會在伯尼工作服口袋裏發現一張打印好的字條:“喂,值班的,你在看哪兒?”

  文森特認定那是從醫院逃離的連環殺手的傑作,同時也懷疑摯友賽斯·沃勒是否在劫難逃。文森特不願這麽想下去,只是冥冥中覺得沃勒還活著。

  他無法再承受巨大的精神壓力了,告別了萊瓦德教授,離開了研究院,開始從事寫作。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取悅讀者,這個根據記憶起始的故事就是他的處女作《眼球》。

  他自己寫完了的書從來不看第二遍,卻很喜歡欣賞讀者的表情。他經常化裝到書店裏觀察那些讀他書的人,在一張張融會了驚悚、緊張、恐懼、興奮、陶醉、激動的臉上,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樂。他讀出了他們的內心,發現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了。所有的人都他媽的一樣,他們像我一樣,在害怕的同時渴望死亡,甚至潛意識就幻想自己就是個殺手。在他們看他的書時,展現出一種和他本人當時看到伯尼屍體一樣的感覺,他們需要刺激,欣賞刺激,並企圖嘗試刺激。兇殺、強xx、搶劫、盜竊,這些每時每刻都可能在世界上任何一個角落發生的犯罪行為既讓人為自己的安全擔憂,又強烈地吸引著他們。無論是表面上偽裝得很厭惡,還是私下裏公開的雀躍,這些陰暗在人類的交流中永遠占據了最主要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