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懲罰 前篇2 絕對區間

  “沃爾森先生,你仍在考慮自殺嗎?”自殺是抑郁發展到極至的最終自我毀滅方式。一個常見的誤解是,人們認為真正打算自殺的人不會對旁人提及自己的考慮。事實上,絕大多數自殺成功的人在生前都曾向家人、朋友或是同事說起他對生活了無希望尋求死亡的話題。有些甚至會把他準備自殺的實施細節和盤托出,作為此人有可能自殺的前提,這一現象本來是應該引起人們注意的。

  “是的,我……”賽斯·沃勒吞吞吐吐,說到這裏就又低垂下頭。

  應付一個內行人真是件非常困難的事兒,沃勒必須巧妙地處理面部表情,既不要使人懷疑,也不能做得過火——畢竟如文森特所說的,整天呆在特護房間實在令人不快。

  沃勒腦子跑題了,他總是不自覺地想起之前和萊瓦德教授一起吃飯時候的對話。潛入這家醫院以後,那些話更是經常跳進他的腦海裏,可能是因為這裏實在太無聊了吧。

  “這應該就是您吧。”沃勒指著照片第二排右數第二個人說。

  “啊,那是我們在研究院時候的紀念照,我本來應該丟掉這張照片的,那上面的人一個都聯系不到了。有時候我真的會懷念他們的,我知道很多人私下裏都說我是冷血動物。”萊瓦德教授竟嘆了口氣,沃勒沒有回頭無法看到他臉上悲戚的神情。

  教授頓了一會兒,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最後還是鼓起了勇氣,“你看見在我右邊的人了嗎?第二排頂頭的那個男人,他名叫肖恩。”

  不知為何,聽到這個名字,沃勒覺得胃裏一陣熱潮湧動,他也就沒有注意到教授說話語氣細小的變化,“肖恩……唔,照得不太清楚……”

  “是的,肖恩·阿爾弗萊德,我在研究院最好的同事和朋友。他和你一樣,在我看來是終將成大器之人。可是,他後來卻……”

  ……

  晚餐是在公寓附近的意大利風味小餐館用的。席間賽斯·沃勒一直想找一個輕松的話題一掃之前的陰霾,但是沒能成功。教授是不苟言笑之人,任何不加選擇的輕松話題都可能把氣氛搞糟(盡管已經很糟了)。

  差不多整個兒用餐過程都是沉悶無趣的,直至快要離開的時候,還是教授自己打破僵局,“我想,你一定很好奇我的孑然一身吧。”

  “啊?啊,不,我是說,嗯,我想您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吧,”沃勒很顯然被人從自己的思維中拽了出來,他放下餐具,擦擦嘴,“嗯,謝謝您的款待,這兒的意大利面的確不錯。”

  教授也不理會他的失態,自顧自地往下說:“多年以前,我曾愛上過一個女人,甚至和她結婚了。但那時我還年輕,不知道自己的性格古怪,無法照顧好別人。我是一個無趣的男人,不懂得享受生活,性方面的需求也比較淡漠,她最終離我而去。這個傷人傷己的愚蠢行為之後,我就抱著一種可遇不可求的心態,許多年來,我再沒有碰到讓我心動不已的女人,也沒有哪個女人會傻到和我一起生活……看到我不為人知的這一面,你會不會覺得失望?”萊瓦德的神色漸漸凝聚了,他閉上眼。沃勒看到眼皮上面象征蒼老的青紫色血管輕輕抖動,覺得心底一股悲涼像平靜水面上的一點波紋倏地擴散開來。他打算說點兒什麽以示安慰,話到嘴邊卻吐不出來,只好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什麽話也說不出來,因為心思早已飄到天邊去了。醫生不得不友好地提醒他——輕輕敲了兩下桌子,“沃爾森先生,您在聽我說話嗎?”

  這時候出現了一個令醫生永生難忘的圖象:這個坐在他對面身患嚴重抑郁症的男人,眼睛裏猛然竄出一道常人所不具備的睿智閃光,黑色的瞳仁閃動幾下,須臾,又恢復了之前的癡呆樣子。當時,醫生並沒有太在意,直到那天晚上……

  賽斯·沃勒和醫生的談話被午餐時間的到來所打斷,這也許是他們雙方都願意面對的。賽斯意識到自己不小心的穿幫,所幸從醫生的態度中還沒有看到明顯的疑惑——比如說有人大愚若智——也許精神病患者也會偶爾為之。

  午飯之後,沃勒又和文森特簡短地聊了一陣,這一次是在娛樂室。

  賽斯走進娛樂室的裏間,那裏擺著一張球台,有人正在玩著桌球。在這裏沒有嚴格的規定,那人正瞄準有小小裂縫的橙色球,打擊入袋也是太奢侈的要求。擊球人自己也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就是簡單玩著。

  賽斯假裝是旁觀者之一,靜靜靠在球台附近的窗台處。有那麽一陣子,他倒是當真在看球——那球被擊出,既沒有朝向袋口也沒擊中其他球,只是撞來撞去的,直到它停下來也沒有碰到除了邊界的任何一種東西,賽斯覺得這也是個奇跡。玩球的人見橙色球停下來,就換一個方向繼續擊打。